□成 健

流行在大街小巷的油條,堪稱中國長盛不衰的民間食品。各地的油條大同小異,有些存在細微的差別,在文人眼中,往往就包含了特別的意味。
1982年初夏,沈從文回到了闊別多年的湘西鳳凰。故鄉的山水田園,依舊那樣寧靜清幽,故鄉的風味小吃,也依舊那樣別具一格。黃永玉回憶道:“早上,茶點擺在院子里,霧沒有散,周圍樹上不時掉下露水到青石板上,弄得一團一團深斑……”沈從文戀家,他一邊靜靜地品味著豆漿,一邊稱贊家鄉的油條好吃。
對梁實秋來說,不管住在哪兒,燒餅、油條,始終是他常吃的早點。可惜,臺灣的油條不夠脆硬。走南闖北幾十年,梁實秋在飲食方面見多識廣,他品嘗過北方的燒餅、油條,可謂花樣繁多:燒餅可以分為螺螄轉兒、芝麻醬燒餅、馬蹄兒與驢蹄兒等。油鬼則有麻花兒、甜油鬼與炸餅兒等幾種。“螺螄轉兒夾麻花兒是一絕,扳開螺螄轉兒,夾進麻花兒,用手一按,‘咯吱’一聲麻花兒碎了,這一聲響就很有意思,如今我再也聽不到這個聲音。”
說來有趣,梁實秋喜歡聽油條壓碎的聲音。這種趣味在張愛玲看來,或許就是一種“惡趣”了。張愛玲對于食物口感的追求,幾乎達到了極致,細膩的味覺用細膩的文字表達出來,十分難得。比如:“大餅油條同吃,由于甜咸與質地厚韌脆薄的對照,與光吃燒餅味道大不相同,這是中國人自己發明的。有人把油條塞在燒餅里吃,但是油條壓扁了就又稍差,因為它里面的空氣也是不可少的成分之一。”
周作人津津樂道另一種做法:“先將原本兩折的油條扯開,改作三折,在盤上烤焦,同時在預先做好的直徑約二寸、厚約一分的圓餅上,滿搽紅醬和辣醬,撒上蔥花,卷在油條外面,再烤一下,就做成了。”周作人認為,餅包油條,油條絕對是主角,餅則是配角。油條的價格是二文,蔥醬和餅只要一文。他說,這種吃法的特色是油條加蔥醬烤過,香辣好吃。
最值得稱道的當數汪曾祺的塞餡回鍋油條,這是讓他感到自豪的一種美食。他在給好友朱德熙的一封信中相告,他最近發明了一種吃食:買油條兩三根,劈開,切成一寸半長一段,內層掏空;將肥瘦各半的豬肉餡拌上蔥花姜末,以及少量榨菜末或醬瓜末等,塞入油條窟窿,入油鍋炸焦。他自己形容這道菜“極酥脆,嚼之真可聲動十里人”。后來,汪曾祺又將塞餡回鍋油條列入其《家常酒菜》一文中,并稱:“這道菜是本人首創,為任何菜譜所不載。很多菜都是饞人瞎捉摸出來的。”
過去,賣油條的攤點,一般都會為顧客提供包油條的紙張,比如,過期的報紙雜志等。蕭紅曾記述過一件小事:20世紀30年代,在上海法租界拉都路一個炸油條的小攤上,她發現包油條的紙竟然是魯迅翻譯俄國小說《死魂靈》的原稿,于是,寫信告訴魯迅。魯迅先生卻淡然處之,不以為奇。其實,魯迅家里吃油炸雞之類的食物時,也經常拿他的手稿當餐巾紙來用。
豆漿油條,在老舍心目中,屬于最好吃的早飯。在張恨水心目中,老舍則屬于要好的朋友。想不到,那年的正月初六,吃早飯時,張恨水忽然從一張包油條的傳單上,發現幾個月前老舍去世的消息,這對他來說,不啻晴空霹靂。第二天清晨,張恨水正要起床,在家人為他穿鞋時,突然仰身向后倒去,從此,再也沒有起來。
燒餅夾油條、字紙包油條……普普通通,平平常常,也許,其中還夾進了人生苦樂,飽含了世間悲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