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萍
(北京電子科技職業學院,北京 100176)
歷時百年的美國西進運動為美國西部文學的誕生、發展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創作素材與靈感。隨著電影藝術的發展及觀眾審美情趣的發展,從1980年《與狼共舞》開始,西部電影由文本向影像轉變的過程中,逐漸走出了傳統西部小說的敘事習慣,而是對敘事結構、敘事視角、人物塑造等進行了針對性改編,讓電影具有更多的敘事空間和豐富內涵。
美國西部小說中,作者大都采用線性單向發展的敘事結構來講述正義必然戰勝邪惡的故事。雖然這種敘事結構能夠讓讀者直觀清楚地了解故事的發展脈絡,但是卻缺乏奇觀化效果,導致讀者容易產生審美疲勞。因此美國西部電影在改編過程中,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沿用了西部小說這種固定的敘事結構,但是卻對其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改編。無論是早期的《與狼共舞》還是《老無所依》《被解救的姜戈》等影片,在敘事結構上大都采用了戲劇式的線性敘事結構,注重敘事中戲劇沖突與因果鏈條中的情節性元素,尤其習慣將一系列關聯情節、人物事件根據線性設置,最終產生一個極具戲劇性的結局。戲劇式的線性敘事結構并非西部小說那樣以一個事件為故事主線,而是在“發生—發展—高潮—結局”的基本上,增加了很多相關性事件或情節,甚至這些事件導致故事結局的扭轉,讓敘事結構得以最大限度地拓展。例如,影片《老無所依》就在遵循傳統原著線性敘事結構的基礎上,加入了更多的戲劇性情節,每當故事要呈現觀眾想象的必然結果時,卻突然發生了很多戲劇性變化,影片中湯姆費盡周折追捕殺手希格,但是在命運的捉弄下總是功虧一簣。同樣卡爾森眼看著要抓住希格了,卻突然被殺,而警長湯姆步步緊逼卻總是差之毫厘,反而十惡不赦的殺手希格最終卻逍遙法外。《老無所依》一片雖然繼承了西部小說的線性敘事結構,但是卻用大量戲劇化情節讓影片呈現出后現代敘事風格,結局處殺手希格依然逍遙法外,完全打破了現代觀眾心理預期中“正義必然戰勝邪惡”之固定的敘事模式,敘事延續性遠遠超出了原著情節的范圍,同時也讓故事背后影片導演想表達的含義進一步延伸,讓觀眾對故事后續發展產生更多構想與思考。因此,美國西部影片為傳統西部小說中“發生—發展—高潮—結局”的敘事結構增加了更多的可能性,讓故事處于一種動態變化的線性結構中,雖然故事大方向和西部小說一致,但是過程更為豐富,結果也更加出人意料。總之,無論是線性敘事結構還是戲劇化線性敘事結構,其目的都是最大限度地展示原著完整的故事性,同時提高影片的觀賞性,滿足觀眾對西部片的心理需求。
敘事視角其作用就是讓敘事形成不同的層面與講述方法,讓文本或影片更加具有新鮮感和趣味性。傳統西部小說中一般視角較為固定,雖然能夠直接講述故事,但敘事范圍較狹窄,無法從不同角度描述整個故事。而美國西部片卻最大限度地拓展了敘事視角,讓觀眾從不同層面或角度對整個事件進行了解。同樣以《老有所依》為例,導演科恩兄弟既沿用了原小說中常用的第一人稱視角,又在講述故事時采用了視角轉換策略,通過不同人物的視角從不同的側面巧妙地對整個事件進行描述,同時將事件和人物的思想緊密聯系起來。影片中,導演科恩兄弟主要采用了三個視角,分別來自莫斯、希格與警長。作為該事件最直接的參與者,三人形成了某種聯系精密的鏈條,其中鏈條的最前面是莫斯,之后是一路追殺莫斯的殺手希格,而最后則是警長湯姆。影片沒有按照原著那樣一直以湯姆為固定視角,而是一開始透過莫斯視角來入手。該視角為觀眾展示的是一位普通人的命運如何被改變及人生的不確定性。影片第二個視角是殘忍的殺手希格,其在荒野上一輛廢棄的汽車中發現莫斯的蹤跡并一路追殺。希格和莫斯膽小怯懦的性格截然不同,他殘忍冷血,前前后后殺了13個無辜的人。當然希格的敘述視角肯定和莫斯存在天壤之別,而從他的視角看待整個故事讓觀眾獲得了一個全新的渠道去了解故事背后的隱情,同時也讓觀眾了解希格的個性特征及內心世界。而警長的視角是影片中的主要視角,其視角其實呈現出雙向性,也就是內心世界和現實世界間的交叉。現實中,他辦案經驗豐富,年輕時雷厲風行,年老后雖雄心不改,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內心層面上,他不斷回憶著過去,思考著生命的意義。警長雙向性的視角在故事中不斷交替出現,引導著觀眾從現實與回憶兩個層次思考其追查兇手的目的及其人生意義。導演科恩兄弟在影片中讓敘事視角在三人間不斷地切換,一方面讓觀眾從不同的視角對這個事件形成了全面的認知,同時了解不同人物獨特的內心世界;另一方面也引導著觀眾參與到影片內容的構建過程中,讓觀眾去將不同的時間、地點、事件、人物聯系起來,增加了影片對觀眾的吸引力。雖然西部電影大都采用多視角的切換來對原著小說進行再創作,但是美國西部小說改編電影并沒有完全摒棄固定的敘事視角。例如,影片《與狼共舞》中,故事敘事主體就是中尉鄧巴。影片首個鏡頭就是鄧巴以主觀視角在病床上發現自己已經血肉模糊的雙腳,甚至直到其主動到邊疆哨卡,影片中唯一的敘事視角就是他一個人。作為唯一的敘事視角,鄧巴通過日記的方式來訴說自己的感情,直觀地向觀眾展示著自己的真實感受。當其和蘇族人成為朋友后,影片還是以鄧巴為單一視角,通過其內心獨白讓觀眾明白其心理狀態的變化,讓觀眾了解到是蘇族人讓自己的人生更加具有意義和價值。電影雖然和原著一樣采用了固定的單一視角,但是卻在影片中采用了畫外音的內心獨白方式,講述自己的心路歷程,讓其故事不但真實可信,也為觀眾帶來了新的思考和震撼。
美國西部小說的主題大都圍繞復仇或對抗主題,一方面是因為復仇動機其實是人類社會非常普遍的心理動機之一,另一方面復仇或對抗主題可以彰顯美國社會一直宣揚的個人英雄主義。然而隨著觀眾審美情趣和社會思想意識的多元化,這種單純的復仇或對抗主題就略顯單薄,無法滿足所有觀眾的審美需求,因此在西部小說改編電影創作中,電影創作者在借鑒西部小說復仇或對抗主題的基礎上,對主題范圍進行了擴展,將種族、愛情、成長等主題類型融于其中,讓影片具有更加寬泛的表現空間。例如,經典西部影片《燃情歲月》就是典型的在原著復仇對抗母題中加入了愛情和成長主題的電影,而且該影片對愛情主題進行了大篇幅的呈現。《燃情歲月》中,主人公源于親人被殺而兩次復仇,在復仇中實現自我靈魂的救贖,可以說復仇與對抗引領了故事整個發展脈絡。雖然主人公一直為復仇而活,但是導演在創作中為滿足現代觀眾的審美情趣,讓其與女主人公蘇珊、哥哥構成了復雜的三角戀關系,讓主人公遭受復仇壓力的同時,也承受著愛情帶來的痛苦,最終主人公在經歷了血和愛的洗禮后得以成長,成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和英雄。再如2012年上映的美國西部電影《無法無天》則更是讓成長的主題貫穿整部影片。電影中第一個鏡頭中,當三兄弟尚未成年時,年幼的杰克因為不敢槍殺豬圈的一頭豬而備受哥哥們的嘲笑。長大后的杰克則以敘述者身份再度出現,其一邊為觀眾敘述哥哥們在疾病和戰爭中表現出的生命力和堅強,一邊抱怨自己的懦弱和對命運的不甘心。影片中導演一直將三兄弟中最弱小的杰克設定為敘事的主體,通過其視角講述三兄弟的西部傳奇故事。雖然杰克也在各種事件中不斷證明著自己的成長,但是當他面對殺死隊長的兇手查理時仍然膽小懦弱,最終導致其好友被查理趁機殺死。充滿復仇情緒的杰克最終朝著查理射出了生平的第一顆子彈,在其完成復仇的同時也由一個自小不敢開槍,需要哥哥庇護的男孩轉變為胸懷正義的男子漢,同時也收獲了屬于自己的愛情。雖然復仇和對抗主題在美國西部小說改編電影中仍然一直占據主導地位,但是在很多影片中各種主題類型已經開始出現,甚至已經開始慢慢取代傳統的對抗或復仇主題,從全新的角度演繹西部故事,為觀眾帶來新的觀影體驗和思考。
美國西部小說中大多數主人公都是充滿正義感的英雄形象,他們無畏無懼,敢于除暴安良,解救弱小,似乎他們身上沒有任何的瑕疵,即使有一些毛病,也無傷大雅。但是在西部小說改編電影中,人物形象則更為立體,甚至呈現出一種“反英雄”的傾向,更加追求故事中人物性格的豐富性與復雜性。例如,新時期西部電影中,似乎很多主人公都被一些心理陰影所困擾,這些無法磨滅的記憶或陰影已經像影子一樣困擾著他們,揮之不去。在影片中,那些記憶或陰影大都源于電影主人公自身的問題,任何人都無法幫助他們走出心理陰影,他們只能通過自己的努力實現自我的艱難救贖。例如,在《不可饒恕》和《燃情歲月》兩部經典西部影片中,主人公威廉和特里斯坦都受到痛苦回憶的困擾,他們一直難以走出回憶的束縛,直到最后才實現了自我的救贖。威廉棄惡從善之后,一想到年輕時濫殺無辜的累累罪行,良心的譴責便讓其難以自拔,也正是這種負罪感和愧疚感讓他婚后一直遵守他對妻子的承諾,不再殺人和喝酒,即使被人毆打也不再反抗。在他被警長毆打重傷后,威廉也相信這是上帝對自己罪行的懲罰,并且深信只有死亡才能讓他贖罪。同樣在《燃情歲月》中,主人公特里斯坦由于在戰場上目睹弟弟被槍殺而無能為力,而遭受嚴重的心理創傷。即使他在蘇珊和心理醫生的幫助下已經痊愈,但是看到一頭慘死的公牛就又不由自主地沉浸在內心的恐懼中,甚至讓他不敢面對家人和蘇珊而離家出走。在這兩部西部影片中,過往的罪惡與痛苦像影子一樣糾纏著主人公,讓他們一直處在悔恨中,展示出與傳統西部小說中主人公無所畏懼完全相反的懦弱和脆弱。而《與狼共舞》一片中,主人公鄧巴也同樣遭遇到嚴重的心理危機,因為絕望他甚至想到去自殺。《被解救的姜戈》一片中,黑人主人公姜戈自己也一樣深陷種族危機中,選擇以暴力來化解自己的壓力和愚蒙,最終在舒爾茨的幫助下才走出了種族偏見的陰影,走上了真正的英雄之路。由此可見,在美國西部電影中,那些原本小說中所向披靡的英雄人物不再雷厲風行,不再手起槍落,他們和普通人一樣受到各種瑣事的困擾,只是最終在內外交困的情境下戰勝了自己和敵人,實現了由普通人向英雄的蛻變。因此,在美國西部電影由文字向影像轉變的過程中,人物形象也逐漸變得更為立體和生動,逐漸契合觀眾對英雄的理解,而這種轉變也讓影片的戲劇性和感染力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文字,讓西部影片更加符合現代觀眾的審美。
由文本向影像轉變的過程中,美國西部片既保留了傳統西部文學中的一些有益元素,同時又根據時代特點和電影藝術的特點融入了更多新的元素,讓其在敘事上更加具有力量感,同時更加符合新時期觀眾對西部片的審美需求。美國西部電影這種順從時代和觀眾的華麗轉身,值得我國電影創作者認真研究和學習,提升我國該類型電影的藝術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