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迎春
(棗莊學院 大學英語教學部,山東 棗莊 277160)
美國電影《達拉斯買家俱樂部》于2013年9月首次公映,口碑極佳,并包攬了第86屆奧斯卡金像獎中的諸多大獎。該片是根據羅恩·伍德魯夫患絕癥后努力求生和抗爭的真實經歷改編。故事發生在20世紀80年代的德州達拉斯。當時,艾滋病首先在美國被識別,并迅速蔓延,人們正處于談艾滋病色變的恐慌潮時期,對于艾滋病患者美國民眾充滿了歧視和排擠,對他們嘲笑、冷漠、疏離。電影主人公伍德羅夫是德州油井的一名電工,私生活荒淫無度,黃賭毒樣樣均沾,活脫脫一副作死的“惡棍”形象。但身為牛仔的伍德魯夫渾身卻散發著牛仔與生俱來的硬氣和正義感。罹患艾滋病是他人生的轉折,至此伍德魯夫便走上了頑強的自救與救贖之路,其間他的社會責任感和英雄潛質慢慢覺醒,并逐漸蛻變為一個為艾滋病群體爭取平等權益的英雄。伍德魯夫的英雄形象與傳統的英雄形象相去甚遠,甚至徹底顛覆了傳統英雄的概念,成功詮釋了一個很接地氣的“反英雄”形象。本文將解讀“傳統英雄”向“反英雄”嬗變的歷史背景、“反英雄”人物的特征以及伍德魯夫“反英雄”形象的崛起,并得出結論:像伍德魯夫這樣的“反英雄”人物形象不僅符合“美國夢”,更升華了“美國夢”。
英雄情結和英雄崇拜是人類社會所共有的一種集體價值觀。在邁向文明的過程中,人類社會要不斷克服對死亡和對未知世界的恐懼,所以那些德才兼備,膽識過人的英雄自然受到人們的推崇和崇拜。為了滿足民眾對于英雄的渴望,美國電影人不惜濃墨重彩地勾勒出無數形形色色的銀幕英雄。其中占據主流的是善惡分明,有著強烈正義感和責任感的“傳統英雄”。傳統意義上的英雄是近乎完美的“高大全”的人物形象,他們不僅有著崇高的道德品質,而且身上的勇氣、意志和才能都是凡人所夢寐以求的。《與狼共舞》中的主人公鄧巴、《關山飛渡》中的主人公林果、《燃情歲月》中的主人公崔斯汀都是西部牛仔英雄的典型。《超人》《蜘蛛俠》《蝙蝠俠》《鋼鐵俠》《神奇四俠》《美國隊長》等一系列科幻電影塑造了一個個形象鮮明的超級英雄。《特洛伊》《伊利亞特》《亞瑟王》《勇敢的心》《亞歷山大大帝》《角斗士》等史詩電影刻畫了充滿傳奇韻味的史詩英雄。美國電影中的許多戰爭英雄也是“傳統英雄”的典型。《拯救大兵瑞恩》中為了拯救瑞恩,八名士兵奮勇殺敵,浴血奮戰,英勇獻身。《巴頓將軍》呈現了一個高大偉岸、勇于獻身、功勛垂世的戰爭英雄。
但是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時代的變遷,人們對于英雄的思考和解讀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美國電影也應時而變,經歷了從歌頌傳統英雄到謳歌“反英雄”人物的嬗變。這種嬗變歸根結底是“社會危機和文化危機的產物”。20世紀60年代,美國工業經歷了從工業社會到發達工業社會的轉型,轉型期間美國經濟持續繁榮,科技飛速發展,但人逐漸淪為機器的奴隸,道德信念隨之逐漸淪喪,環境破壞嚴重。加上種族歧視長期存在,越南戰爭爆發和升級等都加劇了美國社會危機,各種矛盾交織凸顯,各種抗議運動四起。例如,反越戰和平運動、黑人民權運動、校園民主運動、環保運動、婦女解放運動、同性戀者民權運動、反主流文化運動等匯成汩汩洪流沖刷美國社會的各個方面,并催化了美國反文化運動的誕生。隨著反文化運動的蔓延和深入,美國民眾特別是青年一代失去了對美國傳統文化模式和價值觀的敬仰。在這種社會背景下,“傳統英雄”形象無疑是背時的。美國電影人應勢而作,開始高舉反文化運動的旗幟,將目光轉向更具人性的平凡英雄。
“反英雄”(anti-hero)是與“英雄”相對立的一個概念,是電影、戲劇或小說中的一種角色類型。與“傳統英雄”相比,“反英雄”人物的形象并不完美,他們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有著性格上的弱點、生理上的缺陷或者品德上的不端。他們有的甚至智力低下、行動笨拙,有的甚至面目可憎、性格消極古怪,有的行為甚至偏離常規。但“反英雄”人物身上同時又具備英雄主義氣質和潛能,偶然的因素迫使他們投入戰斗并激發了他們身上的英雄潛質,他們以驚人的毅力克服自身的弊病并做出了英雄般的非凡舉動。
《阿甘正傳》中的阿甘天生弱智,行動笨拙,雖然不具備“高大全”的傳統英雄特征,但他用自己的善良執著、堅忍不拔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跡。不論是打乒乓球還是參加越戰,不論是在商場中還是長跑中或是愛情中,都淋漓盡致地透露著他頑強不息的奮斗精神,阿甘正是憑借著這種精神克服自身的缺陷取得了成功,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英雄。這種帶有缺陷的英雄才更激勵現實生活的人們可以通過自身的努力和堅定的信念成為英雄。《怪物史萊克》中的綠色怪物史萊克,相貌丑陋,獨自生活在沼澤地,既不勇敢也不聰明,身上完全沒有英雄的影子。偶然的因素迫使又丑又蠢的史萊克鋌而走險英雄救美。影片一反英俊王子英勇救公主的套路,反其道而行之,為我們呈現了又一個典型的“反英雄”形象。《辛德勒的名單》以第二次世界大戰為背景,講述了一個名為辛德勒的德國商人通過賄賂拉攏納粹軍官經商起家,他壓榨戰俘牟取暴利,私生活也不檢點,風流成性。就是這樣一個劣跡斑斑的普通商人,在與猶太人的頻繁接觸中開始慢慢覺醒,他的工廠不斷接收落難的猶太人,為了1200余名猶太人免遭法西斯的屠殺,他付出了自己的全部身家。辛德勒雖不完美,卻是一個真實的英雄,他對生命的尊重和對正義的追求令人欽佩。這種“反英雄”人物覺醒前后的強烈對比,更能震懾人心,俘獲觀眾。
總之,用“反其道而為之”的方法刻畫出的“反英雄”把傳統的“英雄”拉下神壇并賦予其真切的人性,“這樣能將社會最真實的一面表達出來,讓人們感受生命的存在”。相比“傳統英雄”的高高在上,“反英雄”人物就是生活在人們身邊的一些普通人,他們的故事更接近現實生活,這樣縮小了觀眾與英雄間的距離,令觀眾感同身受,更容易讓觀眾與影片產生共鳴。
《達拉斯買家俱樂部》中的主人公伍德魯夫就是典型的“反英雄”。影片一開始導演就單刀直入聚焦伍德魯夫“反英雄”特征中的“反”,即伍德魯夫如何“作死”。首先,他私生活不檢點。其次,他不僅賭錢,還設賭局黑其他賭徒的錢,并為此不惜大打出手。酒精、毒品、女人充斥著他的生活,他毫不節制地放蕩形骸,揮霍生命。伍德魯夫的形象與“傳統英雄”“高大全”的人物形象相去甚遠,他既沒有崇高的道德品質,也沒有超凡的才能,他就是個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渣男”。但令人震驚之處在于“渣男”卻逆襲為一個被載入人類抗擊艾滋病史冊的“英雄”,一個為艾滋病群體爭取平等權益的社會活動家。這樣的崛起之路必定比“傳統英雄”的套路更震撼人心,也更接近現實生活,也更容易讓觀眾產生同理心。
罹患艾滋病是迫使伍德魯夫“反英雄”形象崛起的偶然因素,而他身上特有的正義感是其成為“反英雄”的必然因素之一。伍德魯夫生活上雖放蕩不羈,但他身上的正義感卻異常堅定。工作中,當黑工受傷,其他同事猶豫不決時,伍德魯夫非常堅決地幫他叫救護車。那種堅定的眼神、拔刀相助的俠義與那個生活糜爛的老牛仔判若兩人。患艾滋病后,他敏銳地發現制藥廠和醫生沆瀣一氣,為了利益不顧病人的死活使用副作用較大的AZT,致使大批艾滋病病人不能得到有效救治。此時的伍德魯夫不懼權威,正義凌然,他一面積極研究未受當局批準的抗艾滋病藥物和替代療法,一面滿世界為艾滋病患者走私替代藥物和維他命。伍德魯夫走私來的藥物效果顯著,雖然以營利為目的,但是幫助了很多艾滋病患者延長了生命,他的藥品生意因而風生水起,一個組織艾滋病患者走私藥物的地下會員制機構“達拉斯買家俱樂部”應運而生。但阻力重重,伍德魯夫涉嫌違法,他沒有藥品監測局的授權屬于私自出售違禁藥物。他需要面對來自醫院、政府、藥監局、納稅局和安全局的圍追堵截,隔段時間他的俱樂部就會被查封。牛仔的天生不服輸和正義感,讓他奮起反抗,他扛著輸液瓶跑到藥監局開會的地方大聲控訴他們的不作為,憤怒的伍德魯夫最后將政府和制藥廠告上法庭,雖然敗訴但獲得了給自己用藥的權利,同時贏得了艾滋病病人的敬仰和觀眾的肅然起敬,他也以英雄被銘記。政府在面對艾滋病時的蒼白無力,凸顯了伍德魯夫的道德良善,反襯出伍德魯夫的正義崇高。他拯救的不僅是自己的生命和許多病友的生命,而且拯救了自己蒼白的靈魂。
伍德魯夫“反英雄”形象崛起的另一個關鍵因素是他骨子里的硬氣和不服輸的韌勁。當得知罹患艾滋病后,伍德魯夫僅僅頹廢了一天,就開始了頑強的求生之路。他果斷拒絕吃止痛藥等死的醫療決定,主動要求付錢接受AZT的治療。即使被拒,一貫不按常規出牌的德州“惡棍”并沒有放棄,他賄賂醫護人員搞到了AZT。斷藥之后,伍德魯夫雖然虛弱不堪,也沒有放棄,他輾轉來到墨西哥,尋求續命的藥物。在一個被政府吊銷了營業執照的醫生開的一家簡陋的醫院里,伍德魯夫得到了有效救治。3個月后伍德魯夫病情好轉,他打破了醫生給他的30天死亡期限,不僅沒死而且活得更加精彩。這次尋藥之旅,不僅讓伍德魯夫看到了生的希望,而且讓他看到了商機。他開始走私未經當局批準的抗艾滋病藥物,生意如火如荼。至此,伍德魯夫完成了從自救到救人的蛻變。一個醉生夢死的“老混混”在與死亡抗爭的過程中展現的驚人韌勁和頑強生命力令人震撼,心生敬畏。影片也從之前的聚焦伍德魯夫如何“作死”,變成聚焦他如何抗爭。
求生激發出的意志和艾滋病群體給他的責任感,不僅喚醒了伍德魯夫的斗志,而且拯救了他曾經混沌的靈魂。伍德魯夫起“死”回生后開始積極地生活,不僅告別了曾經的糜爛和渾渾噩噩,而且為了爭取艾滋病人的合法權益與不合理的藥品制度斗智斗勇頑強抗爭,最終成長為一個為自己和他人生命不斷抗爭的人權斗士。而這個成長過程正是他“英雄”形象不斷崛起的過程。伍德魯夫雖然沒有“傳統英雄”崇高的道德品質,卻做了和“傳統英雄”一樣的事情:造福人民。
罹患艾滋病是伍德魯夫命運的轉折,在對抗絕癥的路上,他憑借一身硬氣和不服輸精神,磨煉出幫助艾滋病病人延長生命的本領,殘酷的現實和社會的虛偽逼迫他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為生命、為平等權利吶喊奮斗。“正是在叛逆者的推動下,不少過去屬于非法的享樂和自由,現在變成了美國公民在生活中所珍視或者希望擁有的享樂和自由。”伍德魯夫的“叛逆”幫助自己爭取了長達7年的生命,同時造福了數百萬艾滋病病人,更具深遠意義的是促進了美國法律體系以及社會文化更加完善、更加符合“美國夢”。伍德魯夫從一個劣跡斑斑的惡棍竟然成為為艾滋病群體爭取平等權益的社會活動家。這種“反英雄”人物前后的強烈反差更加令人震撼,也更加具有說服力,人們會幡然頓悟,人人平等,人人都有生存的權利,人人都可以通過努力成為一個對社會有價值的人。像伍德魯夫這樣的“反英雄”人物形象不僅符合“美國夢”,更升華了“美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