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陸洋
(鄭州工程技術學院,河南 鄭州 450044)
美國影片《楚門的世界》上映于20世紀90年代末期,這一時期美國大眾傳媒的快速發展孕育了這部題材新穎的故事片,這樣一部具有一定超現實主義色彩的現實主義影片一度刷新了觀眾的審美品位,更攬獲了包括歐洲電影獎環球銀幕獎、奧斯卡獎最佳原創劇本、美國金球獎劇情類最佳電影、英國學院獎最佳劇本在內的1999年度多項世界頂尖影視獎項,影片導演彼得·威爾憑借《楚門的世界》榮獲奧斯卡最佳導演提名,編劇安德魯·尼克爾憑借此片獲得美國金球獎最佳編劇提名,金·凱瑞憑借此片榮獲美國金球獎最佳男主角,德·哈里斯憑借此片榮獲奧斯卡最佳男配角提名,可以說,《楚門的世界》無疑是一部“大滿貫”影片。在《楚門的世界》中,男主人公楚門是一個生活在“人造”小島上的人,楚門所有的生活以及生活中的所有人都是由大型真人秀制作公司奧姆尼康電視制作公司和導演克里斯托弗制造的,被蒙在鼓里的楚門已經在這個名為“桃源島”的小鎮生活了三十多年,圍繞在他身邊的親人、朋友,甚至是愛人都是奧姆尼康電視制作公司的演員。楚門不僅在身邊人的注目下生活,也被在電視機前的億萬觀眾所注視,正如影片伊始真人秀的導演克里斯托弗所言,許多人視楚門為朋友,甚至放棄休息時間來關注楚門的生活。《楚門的世界》在開始講述故事時就為觀眾設置了一系列貫穿始終的疑問,楚門會發現自己生活在一個非真實的空間中嗎?什么時候以什么樣的方式發現?戳破驚天秘密的楚門會做出怎樣的選擇等,帶著這樣的疑問《楚門的世界》的故事情節不斷推進,同時這部影片所隱含的多元而深刻的敘事內涵也呈現在銀幕之上,令人深思和回味,新穎題材中的豐富內涵也成為《楚門的世界》大獲成功的核心原因。本文將從真假空間、意象運用、隱喻表意三個方面著手,引入電影空間理論、精神分析理論及全景敞視主義對《楚門的世界》的視覺表現進行研究。
《楚門的世界》開始于真人秀錄制的第10090天,在這一天的生活中,楚門按時出門去保險公司上班,在發動汽車之前遇到了笑臉盈盈的鄰居和鄰居家的狗,這只斑點犬一如既往地撲到了害怕狗的楚門身上,當楚門駕車來到公司附近后,他路過報攤買了當日的報紙和雜志,與路過的雙胞胎熱情交談……這樣的生活楚門已經度過了好多年,每天的生活都被調控到相似的“頻率”在陽光明媚的桃源島上平靜地進行。在10090天的生活中,楚門偶爾會對桃源島的生活產生質疑,但身處虛假空間中的他卻難以遇見真實,因為真實的空間遠在千萬架攝影機之后。
三十多年前,奧姆尼康電視制作公司收養了一個嬰兒并取名為楚門,這個嬰兒激發了公司導演克里斯托弗的“創作靈感”,決定以楚門的生活為焦點,制作一檔永不停止的真人秀,將一個個體的成長呈現在全球觀眾面前。事實證明,克里斯托弗的這個異想天開的決定頗具商業價值,憑借楚門真人秀奧姆尼康電視制作公司的年收益堪比一個小國家的全年生產總值。在成長過程中,楚門的自我意識慢慢萌芽,為了將這棵“搖錢樹”牢牢地控制在觀眾的視野中,奧姆尼康電視制作公司投入更大的資金,將桃源島的一切和楚門周遭的生活進一步“真實化”,所有的演員都在極力配合著導演的思路來蒙蔽虛假空間中的楚門,使他自認為生活在真實的世界之中,一旦有演員試圖向楚門透露真相,那么這個演員將永遠地“消失”在楚門的世界中。為了在虛假空間中營造“真實”,桃源島被設置成為一個巨大無比的攝影棚,攝影棚的頂端在光影的作用下呈現出藍天白云的視覺效果,在機械設備的調控下能夠按照導演的意愿模擬真實世界中的風雨雷電、日出日落等自然現象;而小島的四周則環繞著所謂的海洋,對于從未走出過桃源島的楚門而言,這個封閉的物質空間就是真實的世界。在巨大的仿真空間中,政府、公司、醫院、學校、超市一應俱全,包括報紙、雜志、電視都成為虛假空間“真實化”的道具和迷惑楚門“以假當真”的手段,包括真人秀中的地圖都是特制的道具,在這幅被改造的世界地圖上,赫然存在著被譽為全人類最宜居之地的桃源島,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將楚門永遠困在桃源島上,成為公司的巨大利益來源和世界觀眾獨一無二的窺探對象。
在《楚門的世界》中,圍繞楚門的世界存在著三種所謂的“真實”:來自于真實空間中導演的“真實”調控和觀眾獲得的“真實”窺探體驗,還有來自虛假空間中楚門“真實”的生活,事實上這三種建立在虛假空間基礎上的“真實”并非真正的真實,而是一種媒體制造下和調控中的仿真。影片中的真人秀導演克里斯托弗及其所在的電視制作公司始終向觀眾傳遞著楚門真人秀的獨特價值,即真實的人生。但事實上,楚門的仿真生活完全處在導演的調控之下,比如在一次攝影棚器材意外掉落后,為了解答楚門心中關于這個“天外不明飛來物”的疑惑,導演馬上在桃源島中播報關于飛機零件掉落的新聞,可以說在導演的調控下,楚門難以接近真相,更無從談起真實的生活。真人秀導演克里斯托弗所宣揚的“真實”、觀眾所看到的“真實”以及楚門所處的“真實”生活都是調控好的影像,因為真實空間中不存在上帝般的調控。對于真人秀的制作方而言,楚門的“真實”生活所營造的視覺奇觀帶來了巨大的經濟收益;對于觀看真人秀的人們而言,楚門并不是所謂的摯友,而是填補精神空虛、滿足窺探欲望的對象。從這一角度來說,《楚門的世界》中的虛假空間并不僅僅存在于楚門生活的桃源島,還在不斷侵蝕著桃源島之外的真實空間,在真假混同的空間生活中,人們逐漸喪失了真與假的判斷力,并逐漸喪失了自我,正如真人秀中飾演楚門妻子的女演員說道:“我熱愛真人秀,她就像是我的生活,與我真實的生活已經無法分開了。”
在真假空間的故事交互進行的過程中,《楚門的世界》還在其中設置了許多飽含深意的意象,通過這些意象的直觀視覺表現來表達更為深刻的意義。楚門所生活的虛假空間名為桃源島,在這個風景如畫的小島上,發生著看似“真實”的生活。正如前文所述,桃源島上的一切景觀、機構,甚至是人際關系都在真人秀導演的調控下高度仿真,虛假的內核和真實的外衣之間的完美結合正指向了人類世界的荒誕。更為荒誕的是,身處小島上的“居民”心中懷著對所謂“真實”的熱愛圍繞著楚門演戲;小島外的觀眾堅定地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實而全面的他人生活,這些視偽為真的導演、演員、觀眾進一步體現了虛假空間和真實空間中的荒誕。如果說《楚門的世界》中的桃源島指向荒誕,那么影片中出現了另外一個小島斐濟則象征著真實和自由。在按部就班的生活中,楚門突然發現自己已故的父親以流浪漢的身份出現在小島上,盡管真人秀導演很快將楚門已故的父親調控出局,使楚門未能與父親交談,但這使楚門開始懷疑自己的生活,更加向往著心中的夢幻之島斐濟,因為楚門的初戀女友就在斐濟島上。始終深愛著楚門的初戀女友一直希望楚門能夠走出“牢籠”,追尋自由,在這杳無音信的愛人和夢想之島的指引下,楚門終于下定決心走向自己深深畏懼的海洋。桃源島上看似樂觀、幸福生活的本質是虛假的調控,而島上看似深愛自己的母親、妻子和朋友實際是真人秀的演員,只有斐濟島上的女友才是真實的戀人,也只有來到桃源島之外的世界才能獲得自由。
在《楚門的世界》中,桃源島象征著荒誕與虛假,斐濟島象征著真實與自由,駕駛一葉扁舟從桃源島走向斐濟島的楚門則象征著自我的追尋。為了將楚門永遠困在島上,繼續著高收視率、高收益的真人秀,導演克里斯托弗在楚門童年時期設置了一場海難——在陪伴楚門出海的過程中其父親掉落海中而亡,這是處于孩童時期的楚門心中難以抹去的懊悔與恐懼。精神分析學說認為,童年時期對個體的成長具有重大意義,童年時所受到的身心創傷往往能夠影響個體的生活習慣、性格養成和人生選擇等。事實正是如此,痛失父親的楚門在三十多年的島上生活中十分畏懼海洋,也正因如此,他始終向往的斐濟之行也被擱置。在父親“重生”后,內心充滿懷疑的楚門終于下定決心追尋桃源島之外的真實生活,去斐濟尋找自己真正的愛人,克服內心恐懼的楚門也獨自登上了駛向海洋深處的小船。在楚門駕船離開后,真人秀導演克里斯托弗在調控著桃源島的天氣,在海上刮起了巨大的風浪,并勸誡楚門回航,但楚門還是毅然決然地帶著追求真實、追求夢想、追求愛情的心克服了對未知生活的恐懼,成功打開了攝影棚內通往真實世界的大門。楚門的離開代表著真人秀的消失,但那些曾經熱愛楚門真人秀的觀眾也在楚門勇敢、堅定的逃離中歡呼喝彩,堅定追尋自我的楚門喚起了觀眾內心對真實自我和自由生活的向往。
“全景敞視主義”是福柯在其著作《規訓與懲罰》中所提出的,福柯從麻風病患被隔離講起,認為“全景敞視主義”指導下的空間建設是一種全然封閉的、內部割裂開、充滿監視的空間,在這樣的空間中,看與被看者之間存在著等級和權力層面的階級差異,被看者的任何舉動都會被記錄下來,而這種空間是規訓機制的微縮模式。更為形象地來說,在“全景敞視主義”指導下建設的空間是一個環形建筑,建筑的中心是看者所在的瞭望塔,環形建筑中是許多個被分隔開的小囚室,小囚室中的被看者本質使是被孤立的、被隔絕的,任何行動都被瞭望塔所監視。在影片《楚門的世界》中,楚門所生活的桃源島就是一個典型的“全景敞視主義”建筑,在大如穹廬的攝影棚中,真人秀導演克里斯托弗及全球億萬觀眾位于瞭望塔中,觀看著楚門的一舉一動,盡管桃源島的生活高度仿真,楚門生活在人類社會中,但被看的身份使楚門完全處在與真實空間隔絕的狀態之下。作為看者,真人秀的導演監視著楚門的所有生活,并通過高等級的權力和絕對的調控力推動著楚門的生活朝向某個方向發展;同樣作為看者,觀眾在窺探楚門生活的同時間接地操控著楚門的生活,導演克里斯托弗和真人秀制作公司為了追求利益最大化,保持收視率,會根據觀眾的喜好來布排劇情,控制楚門的生活,并誘導楚門朝向觀眾希望的方向前進。
在“全景敞視主義”的論述中,福柯強調“全景敞視主義”建筑內部要確保被看者的絕對孤立,這種隔離和孤立的機制保障了全景敞視建筑的橫向不可見性,一旦這種橫向不可見性被打破,那么瞭望塔將呈現在被看者的眼中,從而失去了單方面監視的可能及絕對調控的能力。在《楚門的世界》中,上述的橫向不可見性存在于楚門與桃源島居民之間,只有所有的居民都恪盡職守地扮演好不同的身份才能延續橫向不可見的狀態,使楚門永遠存在于虛假空間的“真實”生活中。影片中,楚門已故父親的再次出現和初戀女友的真實告白打破了這種橫向不可見狀態,對全景敞視“監獄”的破壞使《楚門的世界》貫穿始終的故事主線曲折發展,增加了劇情的刺激性,更為重要的是為楚門追尋自由、重返真實空間提供了可能。
在《楚門的世界》中,真實空間和虛假空間中的看與被看都模糊了真與假的界限,在全景敞視空間中的楚門無疑是可悲的,在導演的調控下度過了與真實絕對隔離的30年時光,同時自認為是高等級看者的真人秀觀眾實際上也淪為媒體欺騙的對象,在媒體所營造出的“真實”幻覺中自得其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