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文學
果樹幾天前就被鋸掉了,齊刷刷露出白茬,齊老漢今天是來刨樹根,等把這些樹根都刨完,明年開春的時候再種些樹苗,對這些老樹來一次更新換代。
齊老漢沖手心狠勁唾了兩口唾沫,掄圓了鎬頭,刨著刨著,就甩掉外衣,里面露出一件褪了色的秋衣;又刨一陣,再把秋衣甩掉,身上只剩一件銀灰色的襯衣了。
襯衣已被汗水浸透,冒著熱氣。
幾天前,齊老漢七十歲生日,兒子兒媳、還有在省城讀大學的孫子趕回來給他祝壽,都勸他和老伴搬到城里居住,享享清福。房子是現成的,早已裝修完畢,一直空著。兒子是開發商,在城里開發一大片樓盤,房子的問題根本不是問題。
可老兩口就是雷打不動,說城里的樓房不接地氣,鄉下的土壤好,空氣好,鄰居好,他們還想多活幾年。
忙活近一上午,也就刨出兩個樹根。齊老漢點燃一支煙,坐下歇息。秋風一吹,身上涼颼颼的,他趕快穿上衣服。吸完煙,齊老漢站起身,用腳將煙頭使勁一踩,開始用斧子劈、用鋸鋸,把兩個樹根大卸八塊,變成一堆一尺左右長的木頭柈子,裝上滿滿的一車。
齊老漢盤算著今天是周六,兒子齊帥該回來了。
兒子孝順,幾乎每個周六都回來,帶些生活用品,順便去村里的水庫釣魚。水庫是兒子從村委會承包的,放一些魚苗,平時由堂兄管護。每次,兒子都帶幾個釣友過來,開幾輛越野車,場面很是壯觀。
齊老漢知道,作為董事長的兒子還有一個頭銜:釣魚協會會長。城里人名堂多,釣魚都能“釣”出一個官職。一次,齊老漢問兒子,這么興師動眾,就釣那么幾條魚,還不值個油錢,到底圖個啥?
兒子說,這不是錢的事。
齊老漢說,不是錢的事,那是啥事?
兒子就無奈地搖頭,說跟你說你也不懂——反正這么說吧,魚釣到興頭上,連撒尿的工夫都沒有。
齊老漢刨根問底:那有尿了咋辦?
兒子說,憋著唄。
齊老漢跟著搖頭,也不再問,他確實不懂。
齊老漢推著一車木頭柈子回家,遠遠看見家門前停著幾輛越野車,心頭一熱。卸完車,把木頭柈子順著院墻擺放整齊。齊老漢這才直了直身子,用袖子抹了把額頭的汗水。
齊老漢是想在有生之年,通過自己的雙手,為子孫再造一片碩果累累的園子來。可是他沒想過,即便這個愿望實現了,他的子孫后代,誰來繼承呢,誰還會把他廝守了大半輩子并為之付出心血的這片果園放在心上?
眼下,這些曾經為齊家立下汗馬功勞的老樹,退了役,卻還在發揮余熱,為齊老漢幸福的晚年生活,再添一把柴。
兒子一伙人早已換上便裝,釣魚去了。傍黑,一伙人回來,拎著一水桶魚。
齊老漢也準備妥當,就等著魚兒下鍋。大鐵鍋燉魚,絕對是一道美味。燒柴就是齊老漢親手劈的木頭柈子。幾個人釣魚是行家里手,燉魚也不含糊,一個個指手畫腳。
燉好魚,從車上取酒。都帶了司機,喝起酒來就無所顧忌。齊老漢不上桌,他跟這些人喝不到一塊去。幾個人喝著喝著,話題轉移到齊老漢身上。大家一陣咂舌,說老爺子這是何苦,整天劈柴刨樹根,到底圖個啥,都一大把年紀了,難道就不知道累?
齊老漢站在一旁咧嘴一笑:我不把燒柴劈好,拿什么給你們燉魚吃?你們釣魚辛苦,連撒尿的工夫都沒有,我就不知道你們圖個啥;我種地侍弄園子,累了可以隨時歇著,有尿可以隨時尿,比你們自在。
幾個人都說老爺子幽默。有人提議下次從工地拉一車燒柴過來。
齊老漢手一擺,說千萬別拉,眼下這些朽木爛樹根,都是我親手刨的親手鋸的,燒起來順手,工地上的東西,我這燒起來不習慣,也沒地方放。
幾個人苦笑,都齊晃腦袋,繼續喝酒……
晚上躺在炕上,齊老漢犯起了合計:兒子帶回來的這些人按說都不差錢,釣魚難道是為了嘴饞?想吃魚,怎么不直接去市場買過來燉?更令他想不通的是,釣魚的時候顧不上撒尿,尿脬憋壞了還得上醫院,這不沒病找病嘛。
齊老漢翻了個身,催老伴趕緊閉燈睡覺,明天還得起早刨樹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