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犄角相碰

□龔璇

辭典

一部濃縮的辭海，活在紙影里

無言無語，是它寂靜的響應

點一盞燈，美麗的構想

魚貫而入，輕巧的手指間

夢，寬恕所有以往的懈怠

熬紅的眼睛，拴住苦修的血絲，尋尋覓覓

關于日常與生活

柴米，油鹽與醬醋

以及鍋碗瓢盆，謀面的方式

留著一個人的趣味

誰在刀砧，切碎小肚雞腸

生猛的詞語，一刻不忘

關于植物和陽光

它們的情態各不相同

與大地的關系，沒有可悲的嫌疑

郁蔥與金黃，點贊

一輩子的愛情

坡坡坎坎，也只是偶爾的過客

關于江湖與荒原

在乎水的色澤，混沌，或者清澈

都是一桿指點江山的標尺

以荒原論恩怨，以枯竭論歷史

誰，也無法認同它的結局

附庸風雅的人，自慚形穢

但是，浩瀚注定了它的燦爛

由遠及近的槳聲，斷魂的流水

瓦解指間的陌生，一個又一個

絕唱的詞語，跳出藩籬

給予胎記的畫像，栩栩如生

所謂澎湃，所謂熱烈

曼舞文墨的意境

紹興師爺

褒，或貶，你還是師爺

紹興人不在乎，圈內人也不在乎

我，在乎什么呢？

幾百年了，以幕僚行世

嘴角旁，會說話的黑痣，矜持安靜

一邊佐理刑名，一邊巧計錢谷

線裝的文牘，折疊開合處

太多隱秘的事情

你，比別人更清楚。緘默

鈐印太多的痛苦

精怪的感覺，透著一己之欲

一個蟲子，躲閃抽屜的角落

裹挾的命運，半遮半掩

族譜，空缺祖先的記載

窗外風雨交集，假裝聽不到聲音

圍著的，只有孤獨的鄉愁

對面的女孩看過來，一聲驚呼

我，猛然回頭。鼻梁上

歪斜的眼鏡差點掉落，你看

紹興師爺。我，照著鏡子

笑著，撕碎桌臺上沾水的古書

貝殼

把追波逐浪的本性，棄之如敝

金色的陽光下，以天空為鏡

我們還能隱藏什么樣的念頭？

誰敢說，這是茍且偷生的遺夢

少女與漁夫，或者收藏家

彎腰挑揀的姿勢，有功利的嫌疑？

某些人眼睛里的灰暗

如尖刀，刺穿信仰的護壁

沒有人給出一個深愛的機緣

但我必須揭開亡靈的秘密

因為幾件精美的禮物

正擺渡魂魄，布施健康的魔力

貝殼的手鐲，貝殼的項鏈

以及貝殼的吊墜，承諾情人節的浪漫

大海的表白，守著唯一的隔世之謎

誰，跳出藍色的困境，因沙灘而醉倒

溫馨的手掌里，又為誰打開夢想的空間

以水晶般的純，拯救缺陷的生命

刺痛的眼，開始發熱。幽會的地方

幻像與現實，分岔沙灘的小徑

但我不想被問及魚骨的問題，這與貝殼無關

一個人所要的東西，可以擦肩而過

也可以占有貪婪與欲望。面朝大海

就知道洶涌，應該是怎樣的詭計？

所以，我刨出熟諳世事的悲涼

以某種默契，表達歡喜的初衷

從骨頭里溢出的光，活著真實的一刻

禿鷲

年事已高的禿鷲，途歇樹頂

回望空行的舞蹈

身后隱約的峰巒，雪影，遙不可及

它，形如槁木，脫落的黑羽

恣意西行。一不留神

跌落黃坡的背脊，滿嘴泥土

噎住天籟般的嗓音

什么里個東東，最終的嘀咕

因扎根體內的顫栗，被迫止言

在神的祭臺，放浪形骸

它，只是云外瞬間的塵埃

可憐一生，罩著作惡的面具

但我知道，它所眷顧的每一個地方

以清道夫的徹底

接受遁形的肉體，歸于塵土

施舍高于人間的頌詞

那么，誰搬弄是非與口舌

辜負我們看不見的一切

在高原，孤獨的輪廓只是一個虛影

山與山之間，會讓我們驚醒的

草木的美，必然有盈實的秀水

我聽到，禿鷲決絕的鳴叫

誰會有隱情？你不會有，我不會有

更不會褻瀆亡靈

夢之傘

閉上雙眼，將夢之傘撐開

瞳仁外，穿透面紗的星光

從暗黑的天境，把契約的權利

引往彼岸的渡口

我是游走的魚兒，鼓起腮幫

封裝廣袤的月色，那些貼近的雨云

愛在傘柄上，滑落潮濕的眼淚

不眠的病根，終是沒有詢問的結果

這種錯覺，誤導著靈魂的記憶

關于你，絕少有想象

腦電圖縮成一團，平衡的弧線

看不出心的跳躍

奇怪的癢，纏緊睡意的軟枕

錯失出軌的機會，春夢揮之不去

只能把柳鞭

偷藏松軟的身體，保存幽藍的秘密

但我喘著粗氣，在夢中

念叨慈悲的詞，踩著翠綠的蓮盤

使離散的途徑，活出一片風景

我，折服于純潔的心

從山野飛進的蟲子，只是被慫恿的影子

我可以原諒，但絕不會憐憫

人臉

人臉的舊戲臺，皺褶的紫絨幕

收緊了它的線紋，一對酒窩

被粗暴的時間暗蝕

耳語，是嗡嗡作響的蟲鳴

誰，干癟的手指，捋過鍍銀的發間

卻看不到掉落的白絮

想起肉色的身體。一座古老的花園

如此之近，草枯花萎。一把鐵鍬

也在慢慢生銹。事物之外，幾乎暗黑

唯獨墻角邊，幾只蟋蟀的顫音

將驚世的空間，劃破一道傷口

雨，從縫隙中漏下，滴嗒，滴嗒

沒有人能確定它的痕跡

已近夜半。有種錯覺

折磨著臨終的孤蝶。它可以夢中

誤闖別人的風情，我卻必須

甩去卑微的臉色，演一場欲望的喜劇

無須猜透破綻的宿命

我不敢麻木，甚至假設時間

能把我的發絲浸透，黑得更亮

事實上，身體里的種子青芽暗露

五更時分的痛，才會以清晰的符號

逼退衰老的跡象，讓我在骨子里

無畏無懼，靠近你，看著你的臉

諸如殘酷之類的游戲，早已不重要

葉畫

臨近深秋，一片片落葉

患上昏睡癥，哪里還有質感的綠

枯與榮，感受著內心的憂傷

一個人，以靈魂具象神與氣

刻畫微妙的圖卷

比如，梵高的向日葵

莫奈的睡蓮，以及畢加索的格爾尼卡

意味著，眼睛壓迫的幻象

身體之外，博得的戰利品

摁不住刻刀的秘技

搖錢樹下，為之活著的人

種種丑態，眩耀功利的投影

落地窗埋伏的暗示，我受不了

半世滄桑，在靜美的思想

返照丑陋的真相，我遇到了

一個虛擲的黑影，徒然的疼痛

找不到眷戀的符號。贊美

也錯失前世的情人

我還能苦悶連心，吝嗇一點點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