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夏天

有時候，我喜歡慵懶地躺在躺椅上，閉眼想以前的夏天。

腦海中，永遠鮮活著老家屋后的河堤。堤上種滿了樹，夏天的第一聲號角就是從這片林子里發出來的。忙碌了一天的大人收工回家，幾兩酒下肚，抓起手電筒就到林子里摸知了龜。這種學名叫做金蟬的東西，營養價值極高，素有唐僧肉的美譽。那時候，這種東西實在算不上稀罕，每家每戶的餐桌上都能看見。前幾天，母親在集市上買回了一些，告訴我說要七十多塊錢一斤，我粗略算了一下，一個就接近兩塊錢。也難怪，上次回鄉，我發現摸知了龜的人比知了龜都多，真是物以稀為貴。

每一個在農村長大的孩子，都會有夏夜乘涼的經歷。那時候，沒有空調，風扇也只能使屋內的悶熱之氣流動起來，起不了降溫作用。于是，便有了“苦夏”一說。一入夜，村里的主道上就多了納涼的人。大人談笑風生，老人蒲扇輕搖，孩子呢？在爺爺奶奶或者姥姥姥爺懷里數星星。一顆、兩顆……稚嫩的小手伸向大大的夜幕，數著數著就進入了甜美的夢鄉。

現在，我好久沒看見過星星了。前段時間，我與朋友聚會晚歸，抬頭看天，竟發現有星光閃爍，只可惜不是繁星點點。但這已經非常難得了。有時候我想，假使現在依舊繁星滿天，還會有當年數星星的心境嗎？

真沒想到，從前舉手可得抬頭可見的東西，如今都成為了稀罕物。

夏日渴望清涼，到河里游泳成為夏天里最大的誘惑。下河的時間很重要，中午不行，天熱水涼，下午五六點鐘最好，日頭已不那么曬，水溫也上來了。河岸邊有一棵大柳樹，會游泳的孩子在水里嬉戲，不敢下水的在樹下撿石子，用細沙堆城堡，捉小魚。現在只要一閉上眼，我耳邊便依稀傳來當年的水聲和笑聲。

五分錢一塊的冰磚，一毛錢一袋的冰水，五毛錢一個的“冷狗”（一種雪糕的名字），再加上“小霸王”游戲機里的雙截龍、坦克、影子傳說、冒險島、超級瑪麗等游戲……成為了炎炎夏日的絕配。

那次回鄉，河堤已被鏟平，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的樓房。小時候的玩伴小輝指著那些樓房說：“早被征收啦！”恍惚間，我仿佛看到當時那些倉皇出逃的蟬和無家可歸的鳥，撲撲啦啦，有些樹倒猢猻散的無奈和悲涼。

“孩子們去哪兒玩呢？”我問。

小輝搖搖頭，頗有些無奈：“我家老大已經上初中，沒時間玩了，老二剛過七歲的生日，哦，就是我們那時候瘋玩的年齡，咱不都是爬樹下河么？現在他們也只能在村頭的超市里避避暑，玩玩塑料滑梯之類的東西，同樣是爬上爬下，可遠不如咱們自在哦……”

小輝說的“自在”還未能完全表達出我們當時的狀態，我想了想，應該用“逍遙”一詞。是的，只要我們愿意，完全可以在自我想象中化身為孫悟空，爬到樹上，找到一根粗壯的樹枝，躺倚在上面緩緩睡去；只要我們高興，又可化身為水龍王，一個猛子扎到水底，看小魚小蝦從身邊穿過，看水草在卵石間招搖。

這一切的幻境，總是在母親那一聲聲綿長悠遠的吆喝中喚醒。日暮西沉，太陽只剩下小半邊臉，裊裊的炊煙從村子里升騰起來——該吃晚飯了。吃完飯，又是一群一群的人，提著馬扎，抓著蒲扇，端著泡好的茶水，帶著一天的新鮮事，聚集到村道上乘涼、談天、看星星……

那一個個只可遠觀的夏天啊，一點一點充盈我的內心。閉眼想夏天，是對遠去時光的憧憬與懷念。以前的夏天里，有母親年輕的容顏，以及我一去不復返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