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凝固

□周勁松

回故鄉

當東去的列車開始啟動的午后

這座城市開始雪花飛舞

我知道，對于少見雪花的這座城市而言

從此刻開始

全城關注和議論的話題，便只有雪了

毫無疑問

毫無懸念

而我，坐在東去的列車上

無暇顧及手機微信微博里各種關于雪花的信

息

丘陵，水田，松柏，綠竹，鴨子，水牛

城鎮，村莊，工地

塞滿了我的視野，填滿了我的心房

在窗外流動

撞擊出一聲聲不斷的呼喚

喚醒我沉睡數十年的記憶

黃昏時分

當我實實在在地站上這塊陌生的土地

打量它的現在和過往時

我感受到了一絲熟悉

恍惚曾經在夢中見過似的

雖然，我不曾出生于此，成長于此

一念之間，我明白了

祖輩的生養安息之地

就是我的故鄉啊

炊煙，走了

牧童，走了

老黃桷樹，走了

高低不平的青石板路，走了

走進歲月凝固成為歷史

我們在大街小巷找尋，漫無目的

每一處慘存的老屋或者遺址

都是一個話題

眼前的一草一木也會終將成為歷史

如同我們

所以，拍下一張張照片

固定一個記憶一段歷史

認識，不認識的人

不分年齡，不分性別

見面都是一杯酒

見面都是一席話

再多的話，也說不完啊

再多的酒，也喝不醉啊

這一夜

狂風從街的這頭竄到那頭

從那頭竄到這頭

不停地拍打著門窗

是也想擠進來喝一杯親情酒嗎

用酒溫熱的夜

用話浸泡的夜

讓我們忘卻了時間

連同門外的漫天飛雪

纖瘦的路燈，站在風雪中

有氣無力的燈光被凍得縮成了一團

我們，一群來自不同遠方的游子

無論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

還是異父異母的兄弟姐妹

因為同祖同宗的血緣

注定這個風雪之夜

深一腳淺一腳

一起走向街斜對面的賓館

集體去與祖輩進行對話

祭祖輩

一大早

踏雪而行

山，還是那山

短短的二十多分鐘車程

我走了整整二十多年

有愧疚，有等待

燒一疊紙

焚一炷香

鞠一個躬

祖輩啊，雖然我們從未有過謀面

但我相信

我的每一聲呼喚，每一聲問候

你們一定可以聽見和感知

正如我相信

既然祖室早已隨歲月而去

竹子長了一茬又一茬

日月交替了一輪又一輪

你們堅持，為我們守著故土

就是守著后輩們的安康、辛福

每一個片言片語的講述

都讓我努力勾勒關于你們的音容相貌

雖然，我在腦海里

永遠無法清晰你們的容顏

那又何妨

血緣注定了我們之間的關系

有你們在

我們的心，便有了安放之處

漫天飄舞的每一片雪花

都是我們的祝福和問候

再泥濘的山路

也阻擋不了我們的虔誠

冰雪覆蓋了田野竹林山路

以及，長滿青苔的老屋屋頂的青瓦

我們竟然不覺寒冷

暖意在胸

你們，一定有感有知

你們，一定如同我們

今夜，我醉了

為了今夜，我準備了三十個春夏秋冬

我以為會醉

醉在朦朦朧朧的陽光里

醉在十八歲的青草氣息里

于是，可以淋漓盡致

把醞釀了三十年的話語

理直氣壯地表白

不再懼怕任何顧忌的眼光

回龍塔矮了，掩映在

密不透風的鋼筋水泥之中

母校小了，樓舍樹蔭

已經面目全非

記憶中青草覆蓋的大操場

已經被四周林立的高樓大廈

合圍成一個規矩的方塊

一望無際的稻田、小河、山坡、野草

連同蛙鳴鳥語

已經全然留著了記憶

只有孤獨衰老的一排待拆的老廚房

連同惟一一棟保存完好的老教學樓

讓我們找回了十八歲的坐標

以及，寒窗苦讀的見證

叫不出一個名字，喝

說出來一段往事，喝

今夜，每一個人的酒量連同酒膽

陡然變大

酒過三巡，我忽然明白

今夜，醉與不醉已經不重要了

該說的話，一定會說

該牽的手，一定會牽

該喝的酒，一杯不少

因為情在、愛在、溫暖在、陪伴在

青春的記憶就在

成長的足跡就在

縱使滄海桑田

我們也不會是無鄉可歸的游子

縱使流年如水

我們歸來仍然是少年

今夜，我們

即便不是醉在酒里

也是醉在鄉音鄉情鄉味鄉思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