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水形物語》人物形象解讀

周冬梅

(長春教育學院，吉林 長春 130061)

一、引 言

電影《水形物語》由美國福克斯探照燈影業公司出品，由著名導演吉爾莫·德爾·托羅執導，莎莉·霍金斯、邁克爾·珊農、道格·瓊斯主演。影片斬獲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藝術指導、最佳原創配樂幾項大獎并不出乎意料，早在2017年上映后該片便獲得了一系列獎項，包括第74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金獅獎，洛杉磯影評人協會最佳導演、最佳女主角和最佳攝影獎，第75屆美國電影金球獎最佳導演獎、最佳配樂獎等。這是一部既打動人心又風格瑰麗的電影，導演托羅繼續他詭譎奇異的南美大陸風格，其作品想象力天馬行空，所以“人魚戀”雖是個比較老套的主題，但托羅在影片中把政治、偏見、愛情用獨屬于他的藝術形式表現出來，使影片既收獲了票房，又收獲了良好的口碑。

《水形物語》以其獨特的審美視角給觀眾講述了一段人與魚之間互相吸引、互相解救的跨物種之戀。故事的背景在20世紀60年代，女主角艾莉莎是一名啞女，一直一個人生活，在政府的秘密研究所里當清潔工。一天，秘密研究所送來一個大水罐，里面是一只神秘生物，研究者們想要從它身上提取一些物質，用來制造生物武器。艾莉莎發現這是一個半人半魚的兩棲生物，她常常給他帶吃的，給他聽音樂，還試圖用手語與他交流。她逐漸被這個神秘生物所吸引，魚人似乎對她也產生了情愫。由于沒有達到預期目的，研究人員決定殺死魚人。艾莉莎在朋友們的幫助下偷偷救出了魚人。最后，在研究人員的追殺中艾莉莎中槍，受傷的魚人抱著她跳入水中，水中的艾莉莎竟然睜開了眼睛，似乎可以在水中呼吸……

影片的故事框架雖然不夠新穎，但人物設置卻不乏匠心獨運之處——幾個主要人物恰好都是某種意義上的“孤獨者”。在20世紀60年代的美國，社會矛盾十分尖銳，可以說每個角色在現實中都能找到對應的原型：艾莉莎是個女性失語者，相貌平平，家境貧寒，做著最底層的清潔工工作，她代表著被男權邊緣化的最弱勢群體；她的工友澤爾達是一個處在種族歧視猖獗年代的黑人，家庭生活并不美滿，而她唯一的朋友還是個啞巴；鄰居吉爾斯是個不得志的同性戀畫家，始終與貓為伴，沒人欣賞他的畫，他代表著在夾縫中求生的人們，不被社會認可和尊重；博士羅伯特表面是生物學家，實際上是蘇聯間諜，身份的特殊性使他無法得到他人的關心，自己人不信任他，美國人也不信任他；而魚人甚至都不是人，是個被用來研究的“怪物”，被當作一件物品來爭奪或毀滅，早已被剝奪了生命的尊嚴，他代表著“差異化外族人”。啞女、黑人女性、同性戀、間諜、水怪，這些人都被主流社會邊緣化，每一個人都各有各的孤獨，這些孤獨的靈魂在冥冥之中走到了一起，他們互相吸引、互相幫助、互相解救、彼此映照，每個人的身上都閃現著異樣的光輝，深深地吸引著我們。

二、孤獨的天使——艾莉莎

女主角艾莉莎看似極度平凡，實則極富魅力。她是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清潔工，每天堅持著乏味、規律的生活，外表平凡不起眼，似乎與光鮮美麗無緣，但她依然會在櫥窗前駐足，欣賞著一雙紅色高跟鞋。她工作單調壓抑，但也會在打掃衛生時像孩子一樣和拖把跳舞。她可愛又不失堅強，溫柔又兼具勇敢，她的外殼有多孤獨寂寞，內心就有多躍躍欲試和火熱，她是一個孤獨的天使，只待將她徹底喚醒的人出現。

艾莉莎渴望與他人溝通和交往，她充滿著好奇心，這就很好地呼應了為什么她能夠和魚人發展出浪漫的關系。影片一開始，魚人受驚嚇咬掉了理查德的兩根手指，地面一攤鮮血，然而這都沒有減弱艾莉莎對魚人的好奇心，她鎮定地在地上撿起理查德斷掉的手指。這樣的細節為后來她與魚人的接觸埋下了伏筆，她不但不懼怕魚人，反而被他深深地吸引。

影片叫作“The Shape of Water”(“水的形狀”)。我們可以這樣理解：愛情就像水一樣，無形無影，雖然觸摸不到，但它會圍繞在愛人的周圍，給人以無窮的勇氣和力量。在做出決定和解救魚人的過程中，艾莉莎顯示出過人的機智和極強的心理素質。面對理查德的盤問，她面不改色心不跳，能夠從容應對。她能夠在短短幾分鐘之內解救魚人，軍方怎么也猜不到這是一個柔弱的啞女完成的。

莎莉·霍金斯飾演的啞女沒有臺詞，僅靠眼神和手語就傳達出了人物內心的豐富情感，表演極富感染力。她塑造的艾莉莎不壓抑欲望、敢于說“不”、敢于抗爭。坦白來說，她的長相很普通，沒有美女的光環，也沒有公主的氣場，塑造的角色連聲音都沒有。她的自信、她的從容、她的優雅、她對生活的熱愛都通過手語和眼神傳遞出來。很多觀眾可能會質疑導演為什么不邀請一位顏值高一點的女演員出演，但隨著情節的推進，每一位觀眾都會愛上她，并衷心地祝福她。

電影結尾，魚人抱著中槍后奄奄一息的艾莉莎跳到水中。銀幕上出現了電影海報的畫面：艾莉莎和魚人在淡綠色的水中相擁而吻，中槍身亡的艾莉莎在水里慢慢睜開了雙眼，脖子上的傷痕變成了魚鰓……電影神秘的結尾與人物身份的契合得以實現，在故事背景與神話傳說的交錯中，故事結構顯得愈加完整，情節愈加富有戲劇性。

三、“正義者聯盟”——吉爾斯和澤爾達

老畫家吉爾斯的個人生活一片晦暗，身為畫家卻郁郁不得志，身為同性戀的他更難以找到愛人，只有艾莉莎一直陪伴他、照顧他，把他當成家人。所以他對艾莉莎說：“我找不到其他人聊天了，你是唯一一個能聽我說話的人。聽著，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說需要，你就告訴我我能為你做些什么。”

因為當時的社會風氣還比較保守，吉爾斯偷偷喜歡餐廳的店員，但后來發現對方是一個種族歧視者，自己也遭受鄙視。吉爾斯的生活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沒有什么渴求，不像艾莉莎那樣在柔軟的外表下有顆躁動的、懂得抗爭的心。某天，吉爾斯聽到電視里發出的聲音就要求換臺，而電視中正播放著發生在1963年的伯明翰事件，政府人員使用消防水龍頭和警犬驅散黑人示威者。他對很多事已經心灰意冷，不想看到弱勢群體抗爭被鎮壓的畫面，甚至不想聽到聲音，他認為個體在強大的勢力面前是無能為力的，他也感嘆自己生不逢時。他面對生活的態度是消極的，這也是很大一部分弱勢群體面對不公平局面時的反應。在美好的幻想被打破后，吉爾斯終于覺醒了，他挺身而出幫助艾莉莎營救了魚人，這可能是吉爾斯第一次做出反抗的舉動，這個舉動改變了這個人物，他也成為整個故事的敘述者和推動者。

澤爾達是艾莉莎的黑人好朋友，她不僅在平時的生活中關心、幫助艾莉莎 ，在生死關頭，還能冒死幫助她落實瘋狂的想法——解救魚人。羅伯特博士發現了她們的計劃，暗中給她們提供了幫助和保護，才使營救行動得以成功。艾莉莎身邊的人雖然看上去都是孤獨的，都是有“殘缺”的，但他們心存正義，有著善良美好的心靈。相比之下，有些人身居高位，表面光鮮，穿名牌衣服，開名貴跑車，實則靈魂殘缺。幫助艾莉莎和魚人逃出實驗室的“正義聯盟”，與其說是艾莉莎說服了他們，不如說是邊緣群體的個性化意識被喚醒，奮起進行的集體反抗。“如果我們什么都不做，我們還是什么都不是啊！”這是他們從心底發出的吶喊。

四、天使的喚醒者——魚人

導演托羅在接受采訪時回憶，他六歲時看過一個電影叫《黑湖妖譚》，女主角在水中游泳，水面下是個半魚人在追隨，托羅希望他們倆可以終成眷屬，但電影結局是半魚人被殺了，這給他年幼的心靈以很大的沖擊。后來，從《地獄男爵》《潘神的迷宮》到《鬼童院》，托羅在他的電影里鐘愛塑造怪物形象。很多人看到怪物都會害怕、厭惡，但在導演托羅心中，它們卻是值得信賴的、善良的伙伴。

托羅還是個克蘇魯神話的癡迷者，魚人形象應該來自克蘇魯神話中的名篇《印斯茅斯的陰影》。西方故事里的魚人都是女性，而克蘇魯神話中的魚人是男性，叫作“深潛者”，他們的身體呈灰綠色，頭有點像青蛙，身體表面有鱗片，頸部長有腮。傳說“深潛者”壽命很長，甚至會長生不老。深潛者與人類結合，生下的孩子在年幼時和正常的人類一樣，成年后會轉化成深潛者回到海洋，這成為故事的一條暗線。艾莉莎可能是深潛者與人類生下的孩子，她脖子上的傷痕片中沒有交代，直到結尾也沒有說明，給觀眾留下了一個非常大的想象空間——那也許是艾莉莎的鰓，魚人幫助艾莉莎轉化成了深潛者。

魚人的扮演者道格·瓊斯多次在托羅的電影中扮演怪物。你也許會感覺到那些怪物有時甚至比人還要善良，還更具有人性。地獄男爵頭上長著一對角，看上去很恐怖，但他在正義與邪惡之間做出自己正確的選擇。《鬼童院》中淌著血的男孩鬼影，極盡嚇人之能事，卻從未傷及無辜，仍然默默守護著自己的小伙伴。其實這些鬼怪外表可怕，內心卻坦坦蕩蕩。而詭計多端、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往往是人類自己。

說回本片的男主人公——魚人，艾莉莎給他聽音樂，有時還跳舞，每天給他帶雞蛋吃，他試探性地接過雞蛋，小心翼翼地欣賞音樂，跟艾莉莎學習手語。他們之間并不需要語言，因為在魚人看來，這個女人優美的手語和值得信賴的眼神就是一切。魚人被解救后，暫時躲在艾莉莎家的浴缸里，通過日夜相處，他們之間的情感得到升華，兩顆孤獨的靈魂間的情感終于得以釋放。兩個主人公都沒有語言，最重要的對手戲都不說話，但這些場面卻并不讓人感覺無趣和拖沓，人們能在無聲中投入，然后感情得到沉浸、滿足與升華。魚人不小心傷害到了吉爾斯，他像做錯事的小孩一樣向吉爾斯道歉。魚人試著學習跟小貓相處，跟吉爾斯互相摸頭，你會漸漸覺得他不是一個異類。他對愛的渴望實際上象征著每一個生命個體對溫暖、對愛的渴求和對自由的守護。

這也是一部關于人性的影片，有很多所謂的“歧視”不過是對“異類”的恐懼。很多被認為是“異類”的人，就是因為他們是特立獨行的、未知的、突出的就要被排斥，因為“異類”會顯出很多人的無知、無能、懦弱和卑鄙。這讓他們十分惶恐，對“異類”充滿恐懼，無數的恐懼匯集在一起，變成了莫須有的指責、謾罵、歧視，乃至迫害，比如法西斯大肆屠殺猶太人。直到現在，黑人、殘障人士、智力低下人群，甚至是女性、外來移民……仍然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影片的結局算是對異類群體、孤獨者們的一種慰藉。反派們都被打敗，吉爾斯被治愈，艾莉莎起死回生。原來人類世界的殘缺——孤獨、不能說話、傷痕在水中的世界都被治愈了。

五、結 語

《水形物語》作為一部渾然天成的奇幻電影，其在人物塑造上獨具匠心。正是這群孤獨的人碰到一起，才催生出這樣一個耐人尋味的故事。有人說這是一個“邊緣人擁抱在一起對抗黑暗的世界”的故事，劇情在暗黑的基調中一步步被推進，影片色彩從開始的晦暗、陰冷逐漸變得明亮起來，觀眾的心從開始的緊張、壓抑，漸漸感到一股股暖流匯入心田。

影片的結尾是開放式的，艾莉莎到底是死了，還是獲得了新生？相信觀眾的期待視野一定是后者，因為他們相信導演托羅制造的童話，童話故事里的主人公都會得到幸福的結局。這就是好電影的魅力——艾莉莎的傷口變成魚鰓，生活的真實不允許的事情，在電影中就變成了藝術的真實。這是一個讓人回味深長、心生暖意的童話故事，只有像導演一樣“童心未泯”的觀眾才能讀懂綠色的水面下反射出的溫存、愛和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