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舊詩

陜西/王 琪

【土埝上

雜草長勢兇猛，慫恿著午后的呼吸

河埝上，已不同往昔

那捂不住的悲喜，從波光里

一溜煙跑出來，不曾回到內心

這個仲夏，流年的痕跡如此之重

你也看到，被人遺忘的空野

越過地面傳來的靡靡之音

像我別后的輕嘆

花椒地，飄來的香味一陣一陣

靜悄悄的園子，親人當年走過的步履多輕啊

像陽光，憂傷地爬過臉龐，不易察覺

這異常安靜的時刻

就要將我身體漸次沉陷下去

沉到天色凄迷，空無一人

塵世無常，有時荒蕪有時繁盛

你跋山涉水的一生

用什么樣的方式

才能讓停在灰色念想里的人

久坐于此，而不說訣別

【小謠曲：給敷南村

沒有哪一片天地，比此處更深廣

碧空如洗，云朵隨風奔走

它停在哪一處聳立的山頭

哪里，就是你我共守的舊時光

人近中年，疏影橫斜

若是傍晚，還需要濃淡相宜

八百里平原深處的蒼茫

必定有我回望的貧窮故鄉時常浮現

一條河流上游的歌謠

唱盡人世間的悲歡

繞過敷南村以東，浸潤著秦地之東

顧盼著桃樹、玉米林、野荊條

把靜默的光，一寸寸靠在了岸邊

花朵從我身旁依依吹散

暮光又涼又薄

我不止一次抹黑走過的那村莊

為什么親人還未亡故

寒意就自四處陡生

【河岳之間

每一次離去，都像闊別，很悲壯

風塵中掩面而泣的親人

深秋難以救贖的詞

隱藏在我一知半解的雄山闊水之間

等我打開一扇向南的門

一千座村莊，在暮色四合中，停止了搖晃

倦鳥回到身旁

寂寥中的清唱又一次響起

我之前遭遇過的年華，被風吹舊

一列顛簸西去的綠皮火車

帶不走春天全部想象

料峭之日，我舉頭去望

陪母親去外婆的石橋下，那些散落的星星

聚集在河水兩岸

時光再匆忙，也不能去隱居

碎石鋪成的小路上，桐樹花落幾度

那些去往小鎮的鄉鄰，與我形同陌路

而我念念不忘的那間老瓦房

雖已破舊不堪，一襲月色，照例能翻墻而過

斑駁早年的記憶

可以夜聞濤聲，也能隨時仰止雄山

那些用麻油燈也難以縫補的歲月

停留在一個叫羅敷鎮的地方

別樣的離情，你有多深多厚

令一個寄居城市的青年，時常夜不能寐

【菜園子

也是花草氣味彌散的菜園子

那個早晨，父親在自留地種下兩畝芹菜

我在地頭的楊樹林

埋下幾顆棗核，一把蘋果籽

無以忘懷的，是那少年的心愿如純樸的陽光

齊刷刷，高過劃向田野的鳥翅

之后，我也去觀察過那片園子

用禱告的方式為它們灌溉、施肥

終無所獲。而水汪汪的芹菜

父親割了一茬兒又一茬兒

并換回了零鈔，滿足了我那個年歲中

酸甜的渴望

再倒退回去，也去那座菜園子

回到繽紛的童年

當生活泥沙俱下，中年的瘧疾暗藏體內

城市上空的一場冷雨凝縮成濃云

令我在日復一日的庸碌中，找不到安歇之處

也是那亮閃閃的菜園子，早已隨父親消失

孤鳥哀鳴，遍野荒蕪

在另一個岑寂的清晨，還是我重回于此

不移動半步，不發出任何聲響

狠狠地吸著一根煙

任從別處涌來的鄉風，混沌戚戚然的目光

【憶舊詩

一生中，要歷經多少次的磨難

才能繞過懸崖、激流、陷阱

現在，我不再在意那些細小的傷感

在靜寂或喧嘩中

孤單單地，向前慢走，或奔跑

空茫的草地上，是為神靈打坐而備

春天正在塌陷

眾鳥被霞光收留

顫動的光陰，明亮的事物不多

秦東往事，像遺落的小物件

生銹成眼前的一把鐵鎖

親愛的異鄉人

殘雪堆積的聲音，正粉粹體內的骨頭

我與這世界的對抗

不是夜空獻出星辰就能令我屈服

灰塵一陣陣襲來

游蕩的腳步這么零亂

我隱忍多年的熱愛，沒有風吹過

洶涌成海的眼淚，也照樣能曬干

【天鵝湖，此在

黃昏寧靜，風拂動樹林的聲音

在四處蔓延

草色的亮光貼近湖水

在十月，山巒與巨石相接的身旁

被細雨洗過的葉片之上

鋒芒畢露，光滑碧綠

群鳥已經愛過一次，密林已經愛過一次

輕如藍煙的生命深情且多義

它一飄向萬物睡去的暮色

就有繾綣席卷重來

一只天鵝飛離

更多的天鵝在水面舞蹈

它們滑過錦緞一般柔軟的時光

需要我按下快門，拍攝成像

而岸邊緩緩游離的那一只

一定是離群索居

去找尋丟失的伙伴

祥云和蒼綠在此相遇

這湖水微漾的傍晚

我以平靜之心，靠近光澤閃爍的水面

而憂傷，多被徐徐而來的熏風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