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刻痕

浙江/黃海燕

晨讀

離理想中的居住環境尚遠，醒來時沒有山林的清幽，沒有海的深藍滴入思想，沒有語言之樹。在秋季或別的岸邊，站成詞句讓我透徹。這都沒什么。

離枕頭十公分，通常有我喜歡的書籍，我讀它們七分，三分距離剛好。因為時間金貴，避開浮華和名利，只選喜歡的和自身氣息相符的。一本書是一個待解的謎，容納我意外的索取和時間同時前行。在黑夜離去時，晨曦劃破天際云層，越過塵世之窗，我撫愛這觸手可及的溫暖，這僅屬于我的明亮，撫愛這充滿等待的滋味。

翻動書頁的聲音，就像一枚貝殼側臥于海灘，被風浪考驗，更像落葉和大雪同時紛飛，書中的人自黑白條紋里走向神龕，文字無聲地合唱歌曲。

我習慣保持沉默。不為物累，不為生活，為生命而充實生命的內在，在可愛的空蕩的小屋。從書的扉頁到日子的平淡，習慣晨讀而不郁郁寡歡。

流逝

你淌進冬天，冬天是河的支流，世俗沉浮其中。一切生長又枯朽的草木，是大地的壁畫，在風揚起的沙塵中。某一刻，你確定自己靜止不動。

如逃遁后折身而返的記憶，如念珠端坐于輪回里，和等在指尖的夢。

背對翻卷不息的晝夜，你確定自己不能離群索居，不能以詩歌的名義，給予沉重敘述。

在屬于你的領域，一束光太過擁擠，你為此尋求阡陌縱深的方向，蝴蝶以抽象語調，掠過那枚桃紅。在足夠小的地方，時鐘一遍又一遍將高于它的聲響送遠。你相信大風會將荒涼吹散，落在地上的影子會被空無帶走。

一切絕非偶然，你開始用愛置換更多的荒涼，接受她無人認領的停歇。此刻，春色從柳枝墜落，驚醒大地細瘦的睡眠。給靈魂焚香，你是冰面行風的流逝，體內的波瀾，將掀動另一片繽紛。

行書

時光無以稽證，唯有蒼老日漸寫在臉上。歷史向前，筆下的文字向后，對它的深情恰如一幕悲劇。

未讀的，則是舊書店里的新品，哪怕書頁泛黃、年代久遠。寫著寫著，就有了自己的今生。它不是花飾的轉變，也不是人群的漫流，春風幾度，由著春風圈出三百里的細微。

什么樣的心態在現世才算完整？不附庸，不獻媚，不炫耀，面壁虛想，難以表態的時候，難免懸揣。留于心間，才猛然察覺凡塵化石秋日遲，千里之外無盟約。年復年，其念跋涉，其文離合，溯洄記憶，對這人間竟尚存著殷殷的探尋。

只是，路，冗長而又百轉，夢在彼岸那邊打坐，某日清晨行走，遇熟悉的陌生人，我不想將連通內心深處的微笑展顏給無關的過客。沒有圓屋頂和教堂的教義，沒有寬闊的荒野自時間的永久里穿越往昔而來，沒有別處的遠方隔離出所謂的鄉愁。沒有理由，變成現實的殘缺輕如螢火。

不想假裝。

蹲下，撿一片斑駁的樹葉安放于裙裾，仿若我所祀奉的清醒跟著日漸晦澀，仿若投我一懷三更愁緒，俯對世間一切滄桑。繼續埋首，風雨人生洗我紅塵。方能了悟，山水清音在原處，腳邊荒草照影青石，這潮水似的，這陽春三月繽紛里思緒的疾飛。一個人時生命的贊歌和生命對稱的浮想。早你一個清晨，我需要陽光保持原樣，黑夜停留在條形的街道兩旁，人們知道遲早會發生的，不要發生。

而關于愛，在心之海岸。

最低的姿勢，這一行，寫到眉間，下一行寫到來世。

秋思

流水無聲，許我菩提。

唯季節尚可接踵而至，離群的雁聽不懂草甸的絮語，野菊在我生活的謎面遙想過往，此刻，如它。放任感知。放任懷舊。

做一株植物可以開自己喜歡的花，回不去的原點，只有秋在落葉上沉浮。

就這樣吧，被日子磨損的只和夕陽揮手，不在意下一場清雨會相忘于誰的煙云，對岸繁華三千，又盛滿哪一片塵土。

就這樣吧。浸在溪澗的水，剛好可以從眼里溢出，又從心里返回。

暮春

離故鄉很遠，夕陽泊向起伏的群山，流淌到每一個需要黃昏的原野。它們在時光的長廊穿梭往來，卻和我無關。

我虛擬了一棵樹，代替我潮濕的鄉情，吸引我，靠近我，秋意漸濃的時刻，以落葉的飄零，又漸漸遠離了我。

像無數次深宵的夢回，一只抱緊忘憂草的鳥，遲遲不肯飛走。

瘦的河與瘦的風在橫渡，波光瀲滟而面目全非，滄桑隱藏不露。

那些深陷于長眠的，已忘記醒來。

那些惆悵于歸路的，已無法等待。

就等往事蕩起陳香，月影焚住讖語，遠離假面的笑。

在暮春，它們一半的山水變得稀薄，失散多年的人，不會，為我流淚。

山行

秋高氣爽，也和風麗日。于山間行走覺察它堅實的存在，以及高遠背后屹立的回歸。于天地間，則繼續渺小、圓滿。

山有山的態度，一如人有人的信念，無數次接近，意味著無數次出發。山與水相連而不缺席。

山石傲骨，山勢雄偉，人在山中沉溺，撫琴一曲，好友二三。

我愛。簡單素樸的一切。

空曠孤寂而不孤獨無依的時間里，黎明的序幕和潮汛外的縱谷，每一次都是與山相望互認，修定難忘的記憶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