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漸去漸遠的文字

绱

這是一個女人的一生

它的溫度和愛讓你抵達詩歌和遠方

樹梢漏下月光和銀子

貧窮卻如河灘的空氣一般美好

一個不斷重復的過程

一個一厘米到一厘米的距離

母親端坐花香和晚風中

你白發蒼蒼猶如初生的嬰兒

當無限的遼闊收縮回最后的一針一線

還有誰在獨自承受大地的蒼涼

從木窗格子里穿過的風靜靜地落在

院子后面桂花的香氣上

深井幽暗，歲月無聲

一厘米到一厘米的距離

有時那么漫長，有時那么短暫

伣

那時還有鳥，還有羽毛

還有思念和遠方

那時還用心感受天氣

感受太陽的暖意，感受風

吹起羽毛的輕柔

感受它的猛烈和牽掛

一群海浪在遙遠的地方像老虎

為狩獵拱起花皮毛的脊背

那時眼睛用來守望，心

用來和另一顆心一起默默跳動

晚風中的花香

帶來神秘莫測的隱喻

也帶來糾結如蠶絲的愛情

蕗

在花豹積蓄起力量的皮毛之上有微風

有野百合的香氣溢滿絨毛

一雙美人之手安撫于突涌的風暴

蠶絲纖細柔韌遍布中醫館的古宣

細細脈象隱喻著命運的足跡

有些東西是無法抗衡的，星群坍塌

形成吞噬光影的暗黑漩渦

但我們有輕薄羽翼安詳于內心的平靜

從一株植物根莖深處抽取出

性平味甘調和大烈大兇的精神哲學

我們可以洞徹龐然事物的虛弱真相

像蒙古鐵騎馳過江南的草尖

像滿清子弟放下弓箭留戀于絲竹

像那個選擇柔軟舌頭的老人，我們

用一只蝴蝶的翅膀進入星空強大的內核

鋦

在上蒼之手的安撫下，詩人

收起憂傷不再感染于文字

悲劇之美終究要以破碎為先導

從鏡子里出走的美人帶回

熏香一般絲滑悅目的夢境

你看透了光陰的裂隙，也

看透了人心，沒有什么能保持

最初的圓潤和明亮

那晚，月亮把飽滿的胸脯塞進西窗

又遺留一把鐮刀在心窩

其實裂痕一直在，在繁美的深處

在一切看起來恢復到原點的生活藝術之下

你所能做到的只是讓冰冷的水不再

漫過那道永不彌合的傷痕，讓

光鮮亮麗的表面不再有濡濕的淚跡

耥

有時，你是一只白鷺

像時光那么輕盈寧靜

有時，你是一粒泥土

把人世的敗落煮出陽光的香氣

于廣袤之中，你

不是最孤獨的一個

除非天下再沒有君王

在春雨的鏡面上

你比美人更接近花朵

你比王者更君臨天下

一千里的江山被一根蠶絲養胖

汲水而回的女人讓小腹

布滿種子和道人的經卷

黑夜便成了一扇扇打開的夢境

創作手記

關于《那些漸去漸遠的文字》

去年有段時間一直在翻閱字典，字典是按部首編排的，一反按偏旁或音序檢字的習慣，讓人得以窺見漢字的源起和本意。

在這本字典里遇到了許多生僻字，也遇到了一直在口語中使用，卻漸將遠去的古文字，不免有些惆悵。那些文字是如此親切，好像一開口就能喊醒它們。

最先遇到的是個绱字，绱鞋。爺爺一輩子穿布鞋，奶奶一有空就绱鞋。那時，我還小蹲在邊上看，看奶奶戴著老花鏡，捏著小錐，扎孔、引線、打結，極富耐心。時光在她眼里仿佛是停滯的。后來，母親也學會了绱鞋，但很少做，再后來就沒做了，因為父親喜歡穿皮鞋。一直到我長大，爺爺老去后，奶奶還保留著這份手藝，一直到90多歲，她自己穿的鞋子都是親手绱的，三寸金蓮的那種，尖尖的頭，只有手掌那么大。奶奶走的時候穿的壽鞋也是她自己親手做的，只是有些小，母親想盡辦法也沒有給她穿進去。前個月，神婆給奶奶講靈，說起這個事，不由讓人淚濕。

在绱的同一頁再讀到耥，竟然有種赤腳踩入爛泥，在白鷺和水光中侍候水田等待播種和春天的感覺。

我想得寫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