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得何其自然

江西/賴咸院

【落在肩上的黃昏

落在肩上的黃昏，是春天留下來的

最后一道晚餐。我小心翼翼地

行走在故鄉的小徑

生怕驚擾了一根辣椒苗的破土

不遠的田埂上，一頭老黃牛

將頭縮進了泥土里

它的同伴，一頭被遺棄，另一頭被趕上屠宰場

那一天，下起了暴雨

這頭老黃牛，久久地，在雨中

獨自哭泣，直至主人給自己套上鞍

它才緩過神，走進荒蕪的田地

【村 莊

我有一個村莊，不大也不小

正好容納著我自己的喜怒哀樂

高興時，便一個人在村莊里大擺宴席

吃十大碗，喝個酩酊大醉

悲傷時，就一個人跑到村里的山坡，對著

遠方大喊三聲，假裝遠方能聽清我的吶喊

多年來，我習慣了一個人在村莊里

守著朝陽，等著落日

然后，轉身跳進一條小溪里

洗去一天的疲憊，包括那些或有或無的時間

我并不在意它的存在

但我卻能感受它在我身上蔓延

向著村莊的更深處

【靜 默

下午三點的安源，天氣溫和

秋風正爽，陽光充足如吃飽的老黃牛

此時適合靜坐于桌前

泡一杯濃郁的龍井或鐵觀音

沖一沖恍惚的頭腦

而我，用了整個下午的光陰靜默

讓時間如蝸牛般爬行

讓一縷秋風從窗戶吹進又從窗戶吹出

很多事情擱置著，壓抑著

就像一段段情感被當作米飯咽下肚子

等著時間的消化

一個人從我腦海里一閃而過

沒有留下任何的懸念

秋天就這樣來了，來得何其自然

來得何其讓人感覺不到它的到來

整整一個下午，我都在靜默中度過

然而，所有的豐收被藏起

所有流下的汗水在泥土里發酵

直至成為大地的一分子

或者，化作精靈在藍天中歡笑

【向一群羊跑去

暮色沉沉，一群羊追著黑夜在跑

它們像波濤一樣移動

時光加重了夜色，也加重了

一群羊回家的腳步

它們向前跑著，叫著，將我的注視

遠遠地拋向黑夜

我明白，我是被羊群拋棄的那一只

我的腳步太重，趕不贏黑夜

同樣趕不贏波濤洶涌般的羊群

我成為落單的一只

被黑夜無情吞噬的一只

此時，我向著一群羊跑去

渴望一個靈魂與一群靈魂的碰撞

【趕路的人

山路不好走，那就用爬

肩上的行囊扔掉一些，剩下一點干糧就好

或者就留下一行詩，用它來驅趕疲憊

此時，山風是從下而上的，它先吹過腳跟

然后膝蓋，接著是搖搖晃晃的腰

最后才是心臟、額頭，但也有一些風

是不吹向人的，它沖著深山吹，把山路

吹開，發青的小石階像是經歷了一場春夢

我記住了：只緣身在此山中

我忘記了：只緣身在此山中

更多的時候，我是一個埋頭趕路的村夫

沉甸甸的行囊里，卻空無一物

我看見的，也盡是些被遺落的東西

它們沒有重量，它們始終是一個潛藏者

當我將之收起時，山路似乎到了盡頭

而柳岸花明，遲遲不來

【大山無語

大山無語，靜若游絲

點點星光，催促著沉睡的人

從黑夜里走出的風，逃出懸崖的縫隙

進入更深的黑夜，還有很多的人

他們在熟睡，鼻息一陣高過一陣

他們身邊或躺著妻子，或躺著兒女

外面的風聲對他們毫無意義

時鐘走得慢或者走得快

也是沒有意義的，此刻最需要安靜

黑不溜秋的安靜最好

感受不到一點呼吸的安靜最好

死寂般的安靜最好

沒有誰知道窗外正在發生什么

也沒有誰在乎窗外正在發生什么

大山無語，風聲呼嘯

很多的風簇擁著，向黑夜涌去

一條縫隙，紋絲不動

它的內心里有更深的黑

它的內心里有更深的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