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土不服就服自己的姑娘

文/邴格格

每一個如張一言一般努力到發瘋的人，都自帶光源。

Part 1

“開學了小傻子！我猜你又度過了碌碌無為的一個假期。希望你新學期提高思想覺悟，懸崖勒馬，早日見到光明。明天見！”

一大早點開張一言的語音嚇得我立馬睡醒。本就料到了這位娘娘不是省心的主兒，可沒想到碎的還是我自己這顆心。知道自己不如她優秀還沒她努力，可是明天要返校，心情本來就比吃了毛褲還悲催，這種時候你跟我說“明天見”對我簡直是個惡毒的詛咒。

于是仰天長嘯，內心悲嘆：生活不易，還請你饒過我啊。

張一言是我認識最久的曾經的朋友之一，絕對是個比你想象中還要閃閃發光的姑娘。與她琴棋書畫信手拈來的才藝、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氣質和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拼勁相比，長得好看真是她最不值一提的優點。根據我十幾年來耳聞目睹，喜歡她的男同學足夠擠滿一節地鐵車廂。

中考時我人品爆發跟她一起考到這所市重點高中，成了對床的下鋪室友。本以為從此我倆就相依為命了，哪成想這姑娘對我的“迫害”從內而外，徹底改造了我年幼無知的心靈。

Part 2

開學第一周被安排聽一位學長的演講，是學生會的主席，后來才知道還是當時籃球隊名號很響的主力，學校根正苗紅重點保護的尖子生，在我們學校是有粉絲團的。

我們坐在很暗的觀眾席里，目光牢牢鎖定在學長身上。

“哎，挺厲害的。”一言在我旁邊悄悄嚼了一句。

這么一說，我就知道肯定要有大事，難怪昨晚夜觀天象連月亮都沒了。

“天哪！我說咱才來幾天，你就不能踏踏實實過正常人的生活？”

別人說誰誰厲害是稱贊，可張一言我還不了解？在她這里，“他真厲害”等同于“下一個就是我”。

這毛病我從小學就發現了。那時她叼著棒棒糖跟我說喜歡班長，我用小學三年級的智商天真地以為她喜歡的就是我們班班長，搜腸刮肚給他們編織了一整季王子與公主的童話故事。誰知后來她就當了班長。再后來她說喜歡什么，那個“什么”往往就會變成她的，無論大小。

“喂，你不會夸什么就想要什么吧？”上初中的時候曾經這么問過她一次，心想她要是很虛偽地否認的話就會失去我這個朋友。現實的人并不可怕，至少證明他們對生活充滿了不可磨滅的熱愛和孜孜不倦的進取心；明明現實還不愿承認的人才最令人生厭，因為不承認，所有的美好也會變成披著虛偽外衣的市儈小民。

誰知她很真誠地告訴我：“對啊，我喜歡就想要，就得付諸行動努力爭取，很享受那種成為焦點讓別人都看著我發光的感覺。”

如今她開始夸那個學長了。

第二學期換屆改選，張一言成了學生會主席。

Part 3

自己過得很一般，我只能把她的種種逆天事跡講給別人聽，好像因為有這么個朋友，我也變得高端了。他們的反應是：“她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好像很輕松的樣子。”

“廢話！人家十幾年的經歷我三分鐘快進就講完了，能不輕松？你是不知道她平時那樣子多辛苦！”一旦有人有一點意見，我就開始為一言鳴不平，拽著別人的袖子不讓走，非得把他說服不可。

“我跟你講，人家五歲開始彈鋼琴，七歲參加全國級文藝匯演，十一歲參加地方春晚，演講比賽作文大賽文藝類比賽什么的，人家獎杯證書比她家花盆都多，到現在都是我們學校學霸界的一匹脫韁大瘋馬，把其他人甩好幾條街，知道嗎？你看，咱們摳泥巴的年紀，人家就一天兩小時地練琴。學習不敢耽誤，娛樂放松的時間全用來游走在各種活動里了，一天二十四小時你要是不攔著，她都不肯休息，恨不得一截時間掰兩段。跟你講我都想給她做個錦旗把她評成‘勞模’……”

不用說最后往往是我逼著那個人承認張一言真的很厲害。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這樣做，可能是這輩子沒見過像她那么牛的人。然而有時想想，其實更可恨的是她都得到那么多我連想都不敢想的東西了，卻還是比我更拼。

可惜，在別人面前很替對方說話的我們，相處的時候往往毫不客氣。

“喂，我說你整天忙忙忙有意思嗎？就不想跟我一起看一期脫口秀？”有天晚上回寢室后我忍不住問她。為了準備英語演講，她已經連續好幾個晚上去上大自習——被我們視如噩夢的大自習，不到十一點半是嚴禁溜回來睡覺的。

可張一言一邊麻利地收拾書包，一邊果斷拒絕：“我才不要跟你一起虛度光陰，在床上一坐跟大媽似的——你小心一會兒值班老師要來查手機。”

“啊啊啊張一言！”自己總有一天被這個瘋子折磨死，“你的生命里難道就沒有給自己留過哪怕一天的空閑來享受嗎？就不能用一個放松的今天，去期待美好的明天？”

“過度的放松就是墮落，”她轉過身來一本正經地看著我，“每一個明天都是從今天開始的，想要什么樣的未來，今天就得做出什么樣的努力——我去上晚自習啦，拜拜。”

時刻都像在演講的架勢，讓人不知道拿什么反駁。

她走到門口，回頭看著我目瞪口呆的神情，補充一句：“成功才是最好的享受。”

Part 4

張一言是我媽口中別人家的孩子，我是我媽眼里扶不上墻的爛泥。要論雙商我絕不承認自己不夠用，只是腦袋用偏了地方，別的能耐沒有，“關愛八卦成長協會會長”當之無愧。盡管不是誰的死忠粉，上至籃球奧運，下至明星八卦，真愛粉親媽粉應該知道的事兒我記得一樣不差。有時我想，古文背得那么慢，可能要怪這些東西占了太多內存；而我又是一個堅信娛樂至上的人，絕不肯清除一點“垃圾信息”放置其他事情。

“看的是別人的輝煌，浪費的可是自己的青春。”有一次掉以輕心，被張一言逮到我大晚上蒙在被窩里刷娛樂資訊。

她盤腿坐在床上，一副隔壁賣油條的王大媽訓孩子的風范，拿手指指點點：“你說說你，‘八九點鐘的大太陽’啊，怎么天天過得亂七八糟的！咱能不能突然成長一把，啊？”

怎么亂七八糟了？月光里我眨巴著眼睛，真是天大的冤枉。

“作息時間你不按學校規矩來，一天到晚說身子虛；犯個錯誤三天兩頭地被談話，還偷偷帶手機關注八卦，成績跟正弦曲線似的，”她開始掰著手指頭數落我，把床板晃得直響，“哦，還總想著跟隔壁樓的學長偶遇，你覺得這是一個‘八九點鐘大太陽’應該有的狀態嗎？”

她一通演講下來神清氣爽，我卻開始嫌棄自己了。可我不甘心，總得找個辦法治她，于是被子一掀，也盤腿坐起來。

“你看啊，陸毅五歲拍電影，鄭秀晶六歲被星探發掘，鹿晗三次破世界紀錄，王源在聯合國全英文演講……就這些你能嗎？”我如數家珍般說著，臨了還不忘給自己找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我這不叫八卦，這是‘關注榜樣的力量’。”

誰知這姑娘不按套路出牌，很不以為然地開始鋪被子睡覺了。

“我沒這樣的機會，但我可以有這樣的能力。別人的成功不一定非得全盤復制，我想要的肯定努力做到，沒得到的也是我不想要的。”

Part 5

就張一言這才華、這顏值、這身高、這腿長，誰看誰都說是女神。我就是女神旁邊的丑小鴨。我被張一言鼓舞發誓努力學習也是有過的，可是第一次嘗試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怎么辦啊，我好像到了拖延癥晚期！”

她坐下來細聲細氣安慰道：“每個人都有拖延的天性，不是病，而是你不想做。”剛想說她今天怎么這么善解人意，下一秒她一翻白眼就變得滿臉嫌棄，“但像你這種明知自己懶還不承認，承認了還不想改的人，就沒治了！”

猝不及防，又是一口提神醒腦的心靈砒霜。

“喂喂喂，你難道從小到大就沒有一點錯誤嘛！就沒有鬧過脾氣吵過架喜歡小男生？”

她調皮地眨眨眼睛：“有，但我不想告訴你。”

耿直得讓你無話可說，這是她讓人恨不起來的地方。在你無法完全了解一個人的人生的時候，也永遠難以評判對方這種人生是否正確。不過你看得出來，她很享受生活的現狀，哪怕這種現狀你不敢茍同，但對對方來說仍然充滿意義與希望。這就往往會讓你想要反思，自己的生活是不是太空白而平庸了一些。正因如此，每一個如張一言一般努力到發瘋的人，都自帶光源。

我說過，張一言是我曾經的朋友之一。

后來不知不覺拉開了一點距離，沒有什么特別需要說明的原因，也許是因為她無法容忍我如此甘于平淡，怪我沒有追求，而我還暫時修煉不出她那樣的毅力，又無法理解她的野心。

有些友情淡去的時候漫不經心，不是因為天翻地覆的背叛或者轟轟烈烈的離別，也許只是恰好我們都發現，彼此并不在同一個頻道上，你無法說服我，我無法同化你，互相遷就反倒顯得勉強。不如遠遠地各自為戰，你繼續追求你事事爭先的輝煌時刻，我繼續享受牛奶咖啡的小確幸人生，偶爾目光相遇，點頭微笑，內心知道我們之間的感情無法三言兩語道盡，這樣最好。

可是，關系離得遠了，“余威”卻沒有半衰期，始終存在。

在張一言損人不眨眼的毒雞湯里泡大的我，除了有堅不可摧的意志，還有一顆飽經風霜的心。在她的迫害下生活一久，我也漸得她的真傳，想自我放棄的時候就聽見她一句“懶都懶死了，你真是人間極品”，于是狠狠心又能強迫自己堅持下去。

所以回想起來，哪怕她灌了我再多的毒雞湯，還是得告訴你，張一言是個自帶特效的好姑娘。

Part 6

聽完張一言的語音我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雖然明知自己是受了她的熏陶，才得以從“扶不上墻的爛泥”進化成“上得了墻的爛泥”，但還是毫不示弱地發了個表情包給她——“我懷疑你要跟我講道理，我不聽我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