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瓷

湖北/徐晨迪

幾點淡藍的顏料，輕盈而自由地落下。在水面幻化成一幅美麗而自然的圖畫，慢慢氤氳、旋轉、擴散開來。滿硯的靛藍映出了硯臺的厚重，也映出了旁邊靜憩的青花瓷瓶。宣紙已在案牘上展開，毛筆在淡藍的顏料中輕點幾下，筆鋒在紙上起承轉合。一會兒精雕細琢，一會兒畫筆如飛。幾處渲染，幾處留白，青花瓷瓶已躍然紙上。淡雅是紙上精致細膩的青色花紋，蒼勁是畫旁龍飛鳳舞的題字小序，穩健是下端朱紅蜿蜒的落款印章。山水涌動青墨中，鯉魚游走白色上。婉約、細膩、精致。紙上完美的圖案在精致的筆法下成形，旁邊的青花瓷瓶似乎也在靜靜欣賞著自己的畫像，回憶著曾經的日子……

白凈瓷質上那細膩的花紋仿佛已隨煙花三月的芬芳，在細雨的陪伴下浸入了江南女子的心中。花瓣上的白露在初升旭日的照耀下漸漸消逝，樓閣內的妝鏡中映出主人清秀端莊的面容，幾片花黃，幾點朱砂，銀簪步搖在烏發中熠熠生光，顯得美麗而又有些哀婉。輕挽羅裳，小扇搖動，她不覺已來到江邊柳樹陰下，幾片落紅在水中蕩漾，不覺中隨波逝去。她隨手采下一朵花蕾，放在手中，欣賞的目光中卻隱隱帶著幾縷憂傷，一絲離愁。抬頭遠望，遠方驛站，天邊江際，何處是君歸之路。為誰愁，為誰思，為誰痛？獨上西樓，回首遠望，回頭之際，只有那晶瑩的淚珠映出屋中婉約而略顯憂傷的青花瓷瓶……

沒有五彩顏色，沒有描金裝飾，如菡萏般亭亭玉立，如幽蘭般純潔素雅。瓶身的靛藍色花紋一如士人墨客的青衫，飄逸、灑脫、簡約卻不簡單。這不由讓我想起太白謫仙人的卓犖不羈，竹林七賢的逍遙自在。身披長衫，淺酌清酒，一炷檀香，宣紙展開，硯臺旁放，懷抱綠綺，或隨性賦詩，或撫琴長嘯。無論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是“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還是“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都像青花瓷一樣瀟灑、空靈、大氣。似一股澄澈的甘泉，沁人心脾，又如秋菊的清香，悠遠而綿長。

王羲之的《蘭亭集序》被燒在瓷身上，逸少的行草在白瓷上得到了傳承。龍跳天門、虎臥鳳闕、雄強俊秀、筆法遒勁，青色入瓷三分，能工巧匠用毛筆在白胚上細致地寫下一行行經典，在火燒后隨青花瓷一同流芳千古。穿越浩瀚歷史的重重塵封，它們為人們默默講述著曾經的記憶、歷史、笑與淚、喜與悲……

青花瓷究竟應當屬于哪里呢？是宋水依依、嫩柳舒黃、千巖競秀的江南，還是蒼涼雄壯、朔風凜冽、雪虐風饕的塞方；是靜謐幽寂的山間，還是繁華熱鬧的市肆；是你出生的歲月，還是幾百年后的現在？那潺潺的溪流仿佛在講述著江南的溫潤，那青色的落日又在描繪著北國的風光，那涓涓的細流，好似在回憶曾經的山間，那花青的市井又在追念以往的喧嚷。出自于美麗，沉淀于歲月，你依舊無聲地見證著時光的流逝。你是在顧影自憐美麗的花紋，還是已夢回逝去的歡樂日子？那你是否在夢中重逢了行書的飛動、右軍的氣韻、宣紙的清香和曾經的你？

青色的花紋并未因時光的打磨而黯淡消失，瓶身描繪的黃花正傲然怒放。青藍的市井依舊令人神往，皎潔的月光仍然倒映水中。不論是花朵山水還是序文王書都在白瓷上栩栩如生，訴說著各自的歷史。那青花瓷瓶一如既往地在那里自顧自地美麗，滿眼的炊煙、月色、花影、山水，還有那一葉扁舟在碧波上輕輕蕩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