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本身是可以文明起來的
蔡禹僧(1964-)生于河北大城縣,當代哲學家、思想家。蔡禹僧先后出版了四百萬余字的哲學著作與論文,其哲學成就主要在宇宙論,其中《宇宙歷史哲學》《宇宙本體論》《邏輯的歷史發展》《哲學與科學的結構關系》提出了新穎的思想。
《戰爭之于人類文明的意義》全文兩萬余字,共分六部分,下文選自第六部分。在前五個部分中,作者闡述了以下觀點:就人類的生存權而言,遠古的蒙昧時代,基于對兇猛野獸的征服以及人類間種族繁衍權利的競爭,戰爭一方面表現出人類更暴力更殘酷,卻在另一方面激發出人類“智慧”而使人類更“文明”;考察戰爭需要建立一個兩極鮮明的坐標:“罰無道”的正義戰爭與非理性的“邪惡戰爭”,從而區分出正義與非正義的戰爭,正是正義戰爭的勝利推進了人類文明的發展:人類創造的文明使人類不斷突破自然地理的限制,成為一個共同體,從而最終了“人道主義”這一文明果實,“人道主義”因而成為戰爭是否具有“罰無道”的正當性的標準。
當戰爭作為“罰無道”時,是應該被稱頌的。它使文明免于浩劫,所以武王伐紂是正義的行動。
對于一個殘暴、荒淫的統治者,用武力推翻它是“替天行道”。不過中國的君子伯夷、叔齊是不費成“以暴易暴”的。應該向伯夷、叔齊這樣徹底的和平主義者致敬。但以非宗教的態度判斷,孤竹二君的思想顯然不合時宜,無論在任何時代。
當美國軍隊兵臨巴格達,中國的軍事評論家紛紛引述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的著名戰例——斯大林格勒保衛戰(現為伏爾加格勒)時,認為伊拉克人民是正義的自衛戰爭,巷戰不可避免,巴格達也將成為第二個斯大林格勒。然而戰爭的進程還是說刺了他們的高談闊論,激烈的巷戰根本沒有發生,美國的坦克輕易地進入巴格達。更讓那些站在伊拉克立場上的人士蒙羞的是,不僅沒有像樣的抵抗,而且當美國的坦克停在巴格達市中心的廣場上時,巴格達市民協助美軍推翻了薩達姆的雕像。當雕像倒下時,市民歡呼雀躍,在薩達姆“身上”跳舞。
伊拉克人的愛國主義哪里去了?他們的“忠心”哪里去了?在伊拉克,最重大的和最熱烈的節日就是薩達姆總統的生日。曾幾何時,薩達姆以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得票率再次當選伊拉克總統,伊拉克人熱淚盈眶地呼“我的心、我的血,薩達姆!”但是,或許伊拉克人自己也并不了解自己。戰爭迅速結束的原因,并不全是美國軍事力量的強大,而是伊拉克人拋棄了薩達姆。
戰爭固然殘酷,戰爭中一個伊拉克兒童的哭聲可以立刻傳遍全世界。可是,比兒童的哭聲更殘酷的是,在非戰爭期間當成千上萬人被集體屠殺時并沒有人看見,所以也就沒有多少人指責罪惡。據手頭的資料.僅在1987年,八架伊拉克飛機對北部庫爾徳人的二十個村莊實施化學武器攻擊,造成至少上千庫爾德人死亡,“母親們的尸體緊緊依著自己死去的孩子”。最近,在戰后伊拉克發現的“萬人坑”證據確鑿,駭人聽聞。令人發指的是,萬人坑里的一萬五千具尸體都是被薩達姆的共和國衛隊活埋的。
把一萬多人雙手反綁,蒙上雙眼,活活埋掉,似乎比伊拉克兒童的哭聲要悲慘些。薩達姆總統如此對待反抗他的人民,他的高得票率恐怕是人民害怕活埋面填寫的。想想伊拉克上萬人慘遭活埋,以及伊拉克民眾高呼“我的心,我的血,薩達姆”的情景:一面是伊拉克兒童貧血的面孔,一面是薩達胡總統和他的兩個兒子豪華的住宅和荒無度的生活;一面是國際人土為抵救伊拉克人民實行石油換食品計劃,一面是薩達姆總統不惜血本地在全國各地為自己的尊容建立無數的雕像,我們就能夠對于什么叫專制極權有所理解——個人崇拜是由極端恐怖來維持的。由此看來,美國的“斬首行動”對于薩達姆總統的懲罰似乎并非不符合正義。
對于某些學者指責美國的“文化霸權主義”破壞了“多元文化”的觀點,應做客觀分析,區別對待。倡導文化多元主義當然應該舉雙手贊同,但關鍵是如何理解“多元文化”中的“多元”。如果地球上目前依然有食人族,就不能認為他們的“文化”應該作為“多元文化”中的“一元”繼續保留;納粹分子可以在晚霞中悠然地欣賞從燒猶太人的尸爐中冒出的“炊煙”的“美景”,對于這種“文化現象”,只能在“惡的辯證法”的意義中才能進行“文化”“審美”;至于蘇聯把五十萬知識分子處死在冰天雪地的俄羅斯大地,就其歷史場景來看,也是很“壯觀”的,但似乎二者都不應該屬于“多元文化”之“一元”。我們的觀點是,食人主義、法西斯主義、馬托邦專權主義以及薩達姆的“活理主義”都不是文化多元主義的一元,它們是比斯巴達之于希臘城邦文明之變種的更壞的變種,是人類文明的公敵。至于不乏真誠的學者擔心美國推廣的民主自由有可能損害發展中國家的本土文化,盡管并不多余,但不必憂心忡忡。民主固然也是一種文化,但它不會推毀其他文化,因為它是和“專制”對立的。比喻地說,民主是文化的營養素,它只能催生文化而不會“我花開后百花殺”。民主的普適性使其和儒家文化、伊斯蘭文化并不一定構成亨廷頓先生所謂的文明的沖突。在專制與民主、野蠻與文明的沖突中,民主與文明的最后勝利應該是全人類的福音。
歷史地看,人類恐怕還有更加激烈的戰爭在我們的地球上上演,戰爭或許在人類歷史中是不可能消失的現象。古代戰爭似乎是獨立的存在并對人類文明產生影響,但人類步入二十一世紀以后,人類的整體意志逐漸地凝聚起來,人類當然不應該對戰爭的發生無所作為。由于精確制導武器以及高新信息技術對戰爭的監督,使現代戰爭具有一定的理性,表現為戰爭在一定意義上的有限性和可控性,不把平民作為軍事目標打擊,從而區別于古代戰爭和兩次世界大戰的大屠殺。例
如,在伊拉克戰爭中,由于全世界的目光都注視著那里,人道主義災難發生的可能性和規模變得很小,盡管仍然有對平民的誤炸。總之,歷史學家不應該是天真的理想主義者,既然戰爭不能在可預期的未來人類歷史中消亡,我們就應該正視這種進步。
可以設想,人類未來盡管仍無法消滅戰爭,但戰爭本身是可以文明起來的。在未來戰爭中,所較量的可能不再是血肉之驅的生死,而是科技力量的高低。雖然預言未來戰爭雙方都接近“零傷亡”還為時過早,但生命損失將會日益減少,當然前提是一一人類能找出抑制世界人口爆炸性增長的十分理性的辦法。
另一個不可忽視的現象是,當前,在一般常規戰爭外人類文明的肌體上卻長出了恐怖主義的毒瘤。如果不能有效制止其擴散,且恐飾主義者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核武器、生化武器),那么整個人類的安全將受到致命的威脅。在政治、經濟逐漸全球化的今天,如何消滅恐怖主義是一個迫切的問題。但愿不要在只有爆發一場大規模核戰爭之后,殘余的人類才會下決心徹底銷毀核式器,核戰爭不應該成為人類文明終結的“葬禮”。
(選自《書屋》2003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