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本競
蘇北里下河腹地,古老的鹽城西鄉,一條記憶里的河流——蟒蛇河。它真真切切地存蘊在我靈魂深處,一次次從我夢中流過。
隨著歲月的流逝,眼前的蟒蛇河河道逐漸狹窄,兩岸樹木叢生,枯水時一條斷斷續續的纖夫道依稀可見。早已失去當年喧囂的蟒蛇河,如今它寧靜悠閑地仰臥在鹽城西鄉的大地上,僅為排灌及內河運輸的普通河道,可見世事滄桑。
蟒蛇河,源起西鄉大縱湖鎮,東北流向經北宋莊、燕子角、水府廟、張本,穿過興鹽河,截斷橫塘河,再從龍岡折轉向東一路浩浩蕩蕩,河流直穿鹽城市區,從東北方向流入東海,蜿蜒曲折近百里。
蟒蛇河,歷史悠久,源于東晉,最早的文字記載是宋朝。追溯河的故事,依然要從蟒蛇說起。幼年在鄉下,常聽老人們講,是因為開挖的時候是沿著一條蟒蛇游行留下的痕跡故而得名。遙望過去的運河時代,蟒蛇河是鹽城西鄉的一條重要的水上大動脈。蜿蜒流過十多個鄉鎮,這些散落的村鎮,成為里下河地區農副產品的集散中心。千百年來,蟒蛇河經過歷朝歷代多次疏浚修理,部分地段截彎拉直,建設涵橋閘站,圩堤堅固,使河水得到根本的治理;龐大的水系,豐沛的水源,灌溉了萬頃良田,滋養了西鄉幾十萬兒女。在那陸上交通不便的年代,蟒蛇河承載了西鄉至鹽城的人流和物流的重任。當年“舳艫往來,恒以千計”運人載貨首尾銜接,成為里下河地區一條重要的黃金水道。浪漫的藝術家謳歌蟒蛇河是西鄉人的母親河,漂泊四海的商家贊美它是里下河地區的水上絲綢之路。

蟒蛇河上游西側有一村莊叫南龍港,村東首有一古墓,墓碑上寫著:“明代翰林院大學士朱升之墓”。朱升,1299年出生,安徽休寧人,與朱熹同宗。19歲考中秀才,35歲通曉天文,善于謀劃,46歲中舉人,50歲任池州路儒學學正。朱升59歲,朱元璋重兵包圍徽州府城,為免百姓受害,朱升冒萬箭之簇、獨立城下,說服守城元帥開城歸降。朱元璋又攻婺源,卻久戰不下,聞朱升大名,便拜訪朱升,朱升留下錦囊計避而不見,朱元璋依計而行,一舉獲勝。朱元璋知道自己是個大老粗,對文化人十分尊重。禮賢下士由江西浙蘇,悄悄來到朱升教館,懇求朱升謀劃安邦定國大計。朱升念天下之亂,學當救國,一手撚胡須,一字一頓說:“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照此行事,則大業可成。朱元璋一聽,心中豁然大亮,當即拜朱升為中順大夫。蒙朱升“三策”,朱元璋南征北戰十余年,1368年建都于南京。朱升被征召入京,充當謀士。先后被授翰林院大學士。洪武二年(1369)二月,朱升以年邁不能為國效力和掃墓為由告老還鄉,此時朱升攜帶夫人涉江淮地方,并在鹽城西鄉北龍港鄉南龍港村建房子。1370年12月朱升病逝,家人將其就近安葬于南龍港東首文曲溝北。人去樓空,彎月西懸,落下的只是雪泥鴻爪。毛澤東主席曾對朱升的“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十分稱贊,稱之為“九字國策”定江山。640多年后的今天,狀如糧倉的朱升墓已成為蟒蛇河畔的一大人文景觀。
“蟒蛇河水彎又長,西鄉兒女抗敵忙,打土匪來斗鬼子,保衛家園趕豺狼”。這是當年流傳在蟒蛇河畔的一首紅色歌謠。翻閱《鹽城縣志》,早在1933年7月,蟒蛇河上游的大縱湖北宋莊成立了中共北宋村黨支部,成為鹽城西鄉的第一個黨支部。這顆星星之火,很快燃燒了蟒蛇河兩岸,革命的浪潮如蟒蛇河的水一樣洶涌澎湃,斗地主、打土豪,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土地革命熱潮。抗日戰爭爆發后,隨著革命斗爭的深入發展,蟒蛇河又成了與日本鬼子斗爭的水上游擊戰場,留下的是烽火的記憶。革命將士犧牲后,當地老百姓把他們就地安葬在蟒蛇河邊的一塊高墩上。為了紀念這些先烈,后來所在地的鄉政府在過河尖的一個高地上建了一個紀念塔。當年抗戰的槍聲,已經在歲月的年輪里珍藏,烈士長眠在河畔,看著潮起潮落。他們默默地守衛著這條河,守衛著這條長堤,祈禱著這片土地永遠安寧,人民永遠幸福。
蟒蛇河,河水悠悠,綿長而又曲折,河水在腹部的秦南生了一個支河,多了一個岔口。河水穿過秦南,繞過先生墓碑的腳下。先生就是被稱為蘇北魯迅——宋澤夫,1872年出生在蟒蛇河邊的秦南宋村。也許是河水的滋潤使得他少年聰穎好學、才智過人。23歲赴淮安會試并考中秀才,34歲考入南京寧屬師范。畢業后,懷著教育救國的強烈愿望回到家鄉辦學。宋澤夫不避艱辛,力排眾議,將宋村“慈母寺”改為校舍,建成“鹽城縣立第三高等小學”。為了擴建校舍,宋澤夫變賣宋氏祠產,并向鄉紳富戶募捐,在宋村成立“私立亭湖初級中學”,又在鹽城縣城的箭道巷成立城區部,后來又增設了高中部,培養了一批又一批的國家棟梁之材。澤夫先生除了“傳道、授業、解惑”,擔當的不僅是老師和“一校之長”的職責,而是充當傳播代表時代和社會進步潮流的新思想、新文化的宣傳者。澤夫先生生前家鄉人稱他為老師校長,逝世46年后的1988年江蘇省人民政府追認他為革命烈士。如今先生的漢白玉雕塑像矗立在蟒蛇河畔秦南鎮入口處,成為蟒蛇河兩岸、鹽阜地區乃至全省人民心中一座精神家園的豐碑。
蟒蛇河一路向東,一個依河而建的古鎮,因河而興、物華天寶、人杰地靈,這就是龍岡。龍岡舊時稱岡門鎮,在歷史上龍岡自古以來是商貿繁華的集散地,而又緊靠鹽城市區,成為西出口的一顆明珠。在這片歷史悠久的大地上曾留下清代戲曲家孔尚任的足跡。報史料記載,1687年因淮河決口,39歲的國學監博士孔尚任奉旨,隨工部侍郎孫在豐監修疏浚蟒蛇河入海通道,同年7月孔尚任親自來鹽城布置開挖蟒蛇河下游岡門向東的入海河口。《清史稿》中對施工的詳細情況沒有記載,卻記下了一位清代治水名臣,向皇帝稟報的“監修下河,萬民歡頌”的字樣。掩卷回望孔尚任江淮三年的治水歷程,使他的思想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也給他留下難以磨滅的影響。面對蟒蛇河泱泱入海的東逝水,孔老先生的情感深邃復雜,無法讓人猜測。十余年之后《桃花扇》一書寫成,它是借兒女之情寫興亡之感,寫情只是手段,寫政才是目的。蟒蛇河,一川風物,河鮮寶藏,自然恩賜。孔尚任的《桃花扇》是否有龍岡桃花源的素材,筆者不敢妄加和評論。
掬起一棒蟒蛇河水,清澈照人,猶如一面歷史鏡子。從這里我們還看到當年張士城兄弟舉著反元起義的扁擔和火把,行走在蟒蛇河岸邊。看到當年三國名士“建安七子”之陳琳,明末清初大書法家宋曹皆生于斯,長于斯,留下光耀千古的史跡。清末“揚州八怪”之一的鄭板橋亦在河畔北宋莊從教數年,留下千古佳話,從這里還可以看到西鄉兒女抗擊日本鬼子浴血奮戰的英勇形象,看到新四軍挺進鹽城,保衛西鄉人民,戰斗在西鄉留下的烽火記憶。喜看今日西鄉一片興旺繁榮的新景,翻身做了主人的昔日鹽丁灶民蕩漾著的笑臉。更讓我見到的是新世紀里新式農民奔走在小康路上的健美身影。
悠悠蟒蛇河,一個有故事的富庶祥和之地,具有綿延久遠和豐富的歷史文化內涵,而今它靜靜地小憩于夕照之中,猶如一本厚重的歷史書,那么古樸典雅,那么耐人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