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山三教會宗堂考述

◎ 王群韜

三教會宗堂遺址在今江蘇省南京市玄武區(qū)鐘山風(fēng)景名勝區(qū)內(nèi)，現(xiàn)存顏真卿題額“三教會宗堂”石牌坊。

鐘山，亦名蔣山、紫金山，位于今江蘇省南京市東北部，歷代多有隱逸高士在此棲真，留下了不少令人神往的勝跡與傳說。據(jù)南宋《景定建康志》、元《至正金陵新志》等文獻(xiàn)記載，東晉名士謝尚（308～357）、南朝梁學(xué)者阮孝緒（479～536）、劉孝標(biāo)（463～521）都曾隱居于鐘山之西。唐代名士韋渠牟早年亦隱居于此，并建立了融合儒釋道文化、兼容多元思想的“三教會宗堂”。

韋渠牟（749～801），字元均，京兆杜陵（今陜西西安）人，晚唐時期融儒釋道三教思想于一身的傳奇人物。據(jù)權(quán)德輿撰寫于唐貞元十七年（801）的《唐故太常卿贈刑部尚書韋公墓志銘并序》以及韋渠牟在《舊唐書》中的本傳，可知其出生于顯宦世家（京兆韋氏世族），六代祖韋范為隋郿城莊公，曾祖韋余慶曾任唐皇坊州刺史，祖父韋景駿為唐房州刺史，父親韋冰為著作郎兼蘇州司馬，“同氣齊名，皆以文學(xué)論著為賢卿大夫”。韋渠牟自幼聰慧，在儒學(xué)思想濃厚的家庭環(huán)境中受到良好的教育，十二歲時已遍覽經(jīng)史、擅長詩文，“未弱冠，博極今古”“工為詩，李白異之，授以古樂府”。

然而，正是這樣一位有著深厚家學(xué)淵源的儒士，對當(dāng)時的佛、道教思想也頗感興趣，兼習(xí)佛老之書，甚至親身體驗隱士與僧道的世外生活。據(jù)《舊唐書》記載，他“初為道士，后為僧”；“去為道士，不終，更為浮屠，已而復(fù)冠”。由此可見，與當(dāng)時大多數(shù)世家官宦子弟不同，韋渠牟的經(jīng)歷頗具傳奇色彩：他成年后先出家為道士，后又改做僧人，最后再還俗出仕。據(jù)南宋景定《建康志》記載，唐大歷年間（766～779），韋渠牟曾在鐘山之西隱居，號“遺名子”，顏真卿為其隱居之堂題額曰“遺名先生三教會宗堂”。“三教會宗”即“會三教之宗”，意指會通儒釋道三教思想的宗旨。這種開放、兼容的思想主張及實踐方式也是當(dāng)時的晚唐社會較為流行的“三教同源”“三教圓融”思潮的具體呈現(xiàn)。此處的三教會宗堂，當(dāng)為韋渠牟早年隱居巖谷、研習(xí)三教經(jīng)典的處所，近似于后世的山林書齋之類的建筑。另外，據(jù)史籍記載，韋渠牟著有《莊子會釋》《孝經(jīng)維摩經(jīng)疏》《三教會宗圖》，共十余萬言，可見其淵博學(xué)識與思想。其中的《三教會宗圖》很可能是他早年隱居鐘山三教會宗堂時所作，具體形制當(dāng)與唐代出現(xiàn)的《三教圖》《三圣圖》類似，即繪制儒釋道三教圣人孔子、佛祖、老子形象于一圖，并且附以贊頌或評論性文字的作品。因此，鐘山三教會宗堂可能不僅僅是居所、書齋性質(zhì)的建筑，或許還具有尊奉三教圣人圣像的宗教功能，并且可以視為后世一些寺觀殿堂中出現(xiàn)的“三教合祀”信仰實踐形式的早期淵源。

關(guān)于韋渠牟在鐘山三教會宗堂隱居的時間，《景定建康志》記為唐大歷年間（766～779），也就是他二十歲左右的時候。《舊唐書》本傳稱，興元年間（784），韓滉鎮(zhèn)守浙西，奏授韋渠牟為校書郎，后又累轉(zhuǎn)四門博士，此時步入仕途的韋渠牟已經(jīng)三十六歲左右。也就是說，韋渠牟在鐘山三教會宗堂隱居的時間前后約有十余年。按照其墓志銘文中“傳心印之法于金陵，授谷神之道于華陽。或為‘塵外’，或為‘遺名子‘。其達(dá)觀也，不名一行，其玄同也，會歸三教。蓋周流揭厲，無入而不自得焉，終以儒服服素王之道”的說法，可知韋渠牟在金陵隱居期間的信仰與身份屬性。“金陵”，唐潤州上元縣舊稱，即今南京；“心印之法”即佛法，佛家有“心傳如印”的思想傳統(tǒng)；另外，《道德經(jīng)》云：“谷神不死，是謂玄牝。”故以“谷神之道”來指代道教之法；“華陽”即位于句容茅山的華陽洞，為道教第八洞天，南北朝時期高道陶弘景曾于洞中隱居，著書立說，收徒傳教，名震一時。可見，韋渠牟在鐘山隱居時可能往來于句容茅山與金陵之間，“遺名子”（遺名先生）則可能是他在茅山修道時的道號，“塵外”則可能是他為僧時的法號。當(dāng)然，他是會歸三教的，這種兼具佛道信仰的情況并不難理解。

早年隱居鐘山的韋渠牟，以其卓越的才學(xué)、會通三教的思想主張和豁達(dá)的境界，“為晉國韓公（韓滉）、魯國顏公（顏真卿）所薦寵”，尤其是得到同樣主張“三教會通”思想的顏真卿（709～784）青睞。“魯公常稱遺名子洞澈三教，讀佛書、儒書、道書向三萬余卷。”顏真卿在《有唐茅山玄靖先生廣陵李君碑銘并序》中說：“真卿與先生門人中林子殷淑、遺名韋渠牟嘗接采真之游。”由此可知，韋渠牟在茅山修道時拜在茅山派高道李含光座下。顏真卿長韋渠牟40歲，當(dāng)時已是魯國公、官至刺史，卻與韋渠牟“接采真之游”、結(jié)為忘年之交，可見“讀佛書、儒書、道書向三萬余卷”的韋并非一般的“巖穴之士”。顏真卿也是“三教會通”的積極提倡者，因此韋渠牟在鐘山建立三教會宗堂的事跡很可能是顏真卿對其賞識的一個重要原因。無怪乎顏魯公為這位后生的隱居之處提筆寫下“三教會宗堂”的匾額。

由此可見，鐘山之西的三教會宗堂，是韋渠牟早年兼習(xí)儒釋道三教學(xué)說、主張圓融、會歸三教思想在信仰實踐層面的重要體現(xiàn)。后來步入仕途的韋渠牟，仍然秉持了這種“三教會宗”的思想。其中一個典型事例就是他參加了貞元十二年（796）四月唐德宗圣誕日在長安麟德殿舉行的儒釋道三教講論。“三教講論”是南北朝以來由皇帝組織全國有威望的儒釋道三教人士代表（通常在宮廷內(nèi)）進(jìn)行的“思想大辯論”，也是各個時期儒釋道三教思想論衡與交流的集中體現(xiàn)。在此次三教講論上，韋渠牟與給事中徐岱、兵部郎中趙需、禮部郎中許孟容等官員，以及道士萬參成、僧人譚延等人進(jìn)行了激烈的辯論。韋渠牟以口若懸河的辯才闡述儒釋道三教會通的思想，令唐德宗“聽之意動”。不久，韋渠牟就被授予秘書郎的官銜，后又遷太府卿、賜金紫，官至太常卿，仕途得意。

如今，歷經(jīng)風(fēng)雨的“三教會宗堂”石牌坊遺跡，依然矗立在鐘山風(fēng)景名勝區(qū)內(nèi)，洗盡鉛華之后，仿佛在向行旅們無聲地訴說著當(dāng)年高山巖穴間那位兼通三教隱者的往事。

鐘山景區(qū)內(nèi)的顏真卿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