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荀德麟
泰州,地處長江下游北岸、長江三角洲北翼,與南岸的江陰、張家港隔江相望。周朝稱海陽,戰國時期楚國曾置海陽邑,西漢置海陵縣。“以其地傍海而高,故曰海陵。”(《大清一統志》卷67)吳王劉濞時,借助“海鹽之饒,章山之銅,三江、五湖之利”(《史記》卷129《貨殖列傳》),“即山鑄錢,煮海水為鹽,誘天下亡人,謀作亂”(《史記》卷106《吳王濞列傳》)。當時,屬吳國的海陵縣,為淮鹽主產區,因此也是吳王富可敵國的主要財富來源之一。
西漢前期,邗溝以東、江淮海之間只有海陵、鹽城、射陽3個縣,所以,當時的海陵境域很大。這一帶“飯稻羹魚,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蠃蛤,不待賈而足,地埶饒食,無饑饉之患……是故江淮以南,無凍餓之人,亦無千金之家”(《史記》卷129《貨殖列傳》)。因此,這里又是重要的糧食產地。吳王劉濞的太倉——海陵倉就建于此。所謂“轉粟西鄉,陸行不絕,水行滿河,不如海陵之倉”(《昭明文選.枚乘〈上書重諫吳王〉》)。“海陵紅粟,倉儲之積靡窮;江浦黃旗,匡復之功何遠!”(《古文觀止》駱賓王《代討武曌檄》)均指此。秦漢時期海陵之富有,于此可見一斑。
海陵倉的糧食需要不斷外運,淮南場的海鹽需要源源外銷,吳王濞的野心需要實力支撐。西漢文帝、景帝時,通揚運河正是在這一政治經濟背景之下由吳王劉濞組織成功開鑿的。該河西起揚州茱萸灣,東通海陵倉及如皋蟠溪(最初的串場河)沿海場灶,中國最早的鹽運河由此誕生。因為與邗溝相通,所以也稱為邗溝支道、吳王溝,還有鹽運河、運鹽河、南運河、南官河等名稱。吳王劉濞將淮南鹽場的鹽通過邗溝支道水運到揚州,然后轉輸各地,“以故無賦,國用饒足”(《漢書》卷35《荊燕吳傳》第五),并在公元前154年以此作為發動“吳楚七國之亂”的經濟資本。自劉濞之后,歷代統治者為攫取鹽稅這一重大財源,又逐漸將其向東南新漲海灘延伸,最終到達南通,與長江相通。清宣統元年(1909)改稱通揚運河,全長150多公里。
作為鹽運和漕糧運輸的主要通道,歷代王朝一直視(老)通揚運河為生命線之一,非常重視對該河的疏浚和治理,少則二三十年,多則百年,就對其整治一次,幾未間斷。
明朝“宣德六年(1431),從武進民請,疏德勝新河四十里。八年工竣,漕舟自德勝入江,直泰興之北新河,由泰州壩抵揚子灣入漕河,視白塔(河)尤便。于是漕河及孟瀆、德勝三河并通,皆可濟運矣……德勝直北新,而白塔又與孟瀆斜直,由此兩岸橫渡甚近。”(《明史》卷86志第62《河渠四·運河下》)同時,疏浚古運河通江支流白塔河。“宣德壬子(1432),平江伯陳公瑄疏釃浚(白塔河)舊道,建新開、大橋、潘家、江口四閘,以蓄泄水,以便江南漕運……斯河既成,則江南漕舟出孟瀆者,可徑投斷腰洪入夾江,三十里入(通揚)河,又四十里而達于揚境。”(明朱國盛《南河志》卷十一侍郎王璵《白塔河記》)可見,無論是北新河,還是白塔河,都要利用一段通揚運河,方能進入邗溝——淮揚運河。鎮江以東太湖流域與浙江全省的“下江”漕船得此捷徑,就無須再經過瓜洲。從這個意義上講,通揚運河與接納“上江”漕船的儀(征)揚(州)運河,實為左右兩翼,有異曲同工之妙。因此,通揚運河完全應當與儀(征)揚(州)運河一視同仁地作為大運河遺產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
從某種意義上講,通揚運河的歷史文化積淀更加豐厚。僅以通揚運河中間最早最重要的節點泰州市區為例:東晉時曾設過海陵郡,楊吳乾貞(927~928)中,于海陵縣設置海陵制置院。南唐昇元元年(937)置州,取“國泰民安”之意名泰州,泰州之名始于此。元宗保大十年(952),又于海陵縣東境置靜海制置院。“昇元初,置海陵鹽監,移鹽司于海陵自此始。宋置東西豐利監,治通州;海陵監小海場,西溪、海安二鹽倉,治泰州……元豐間,改海陵監為都轉運鹽司,隆興改為措置兩淮海道司,開禧改為提舉海鹽司,崇寧改為江淮轉運司,紹興定為提舉常平茶鹽司。元更兩淮都轉運鹽使司,在海陵州署東南,即唐舊官署云。”(嘉靖《兩淮鹽法志》卷之十二)細細一算,泰州有約450年作為淮鹽最高管理機構駐節之地和淮鹽轉運中樞的歷史。所以,700多年前,馬可·波羅游歷泰州,稱贊“這城不很大,但各種塵世的幸福極多”(馮翻譯《馬可波羅行紀》),是一座歷史文化積淀深厚的富裕繁華的城市。明清時期,兩淮都轉運鹽使司雖然遷移揚州,但是,泰州鹽運分司仍三分天下有其一,轄有富安、安豐、梁垛、東臺、何垛、丁溪、草堰、小海、角斜、栟茶10個鹽場,要知道,泰州學派的三駕馬車王艮、朱恕、朱杌,就是安豐場和草堰場的人,清代著名的鹽民詩人吳嘉紀也是泰州分司安豐場人士呀!
舊時泰州的兩淮都轉運鹽使司署,規模宏大,建筑眾多,其中景賢堂內,“桷繪文靖呂公(呂夷簡)、文忠富公(富弼)、文正范公(范仲淹)、內翰王公(王子輿)、忠肅陳公、發運張公(張綸)、安定胡先生(胡瑗)于內,垓增繪清獻趙公(趙忭)、運使施公,以系州人之思。”(嘉靖《兩淮鹽法志》卷之十二)上述這些于泰州有貢獻的人物,可都是正史上列傳的著名歷史人物!
這里還留下了日本僧人圓仁漂洋過海入唐求法、使團由此河途經泰州“筆書通情”的足印與墨跡,回響著文天祥“海陵棹子長狼顧”的詩句,充盈著李庭芝碧血揚州、抗元赴死跳蓮池的正氣,鐫刻著江蘇巡撫林則徐“永禁越漏南北貨稅”的禁令,同時也甄錄了近代著名社會活動家、愛國實業家張謇力主浚河通客輪的業績,還在訴說著宋高宗下旨毀揚州灣頭閘、泰州姜堰、如皋白浦堰等,以阻遏金人南下的幾多痛史……
長期的經濟重鎮必定是文化重鎮、名城,泰州所謂“儒風之盛,素冠淮南”,就絕非井中大言了!宋以降,可謂名賢輩出,代有英才,唐代的書法理論家張懷瓘,北宋的理學先驅、教育家胡瑗,元末鹽民起義領袖張士誠,平民思想家、泰州學派的創始人王艮,著名的文學家、《水滸傳》作者施耐庵,明代“五朝元老”高榖、內閣首輔李春芳,“后七子”之一的宗臣,清代揚州八怪之一、“三絕詩書畫”的鄭板橋,我國十九世紀杰出的文藝理論家和語言學家、被稱為“東方黑格爾”的劉熙載,揚州評話的先驅、杰出說書藝術家柳敬亭,當代京劇藝術大師梅蘭芳,等等,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
就運河文化本體遺產來說,泰州市境內西漢初開鑿的邗溝支道——古運鹽河遺址最長,其中經典遺址段有,泰州城的護城河——鳳城河,姜堰段、泰興段運河,以及稻河、草河等。此外,通行“下江”漕船的北新河遺存,以及位于揚州市江都區境內的白塔河。其派生性遺產有始建于東晉的江淮名剎光孝寺,唐建明修的南山寺大雄寶殿和城隍廟,明建清修的慶云寺、東岳廟、胡安定祠堂、岳飛生祠、崇儒祠、安定書院、馬洲書院、襟江書院和揚郡試院;古典園林有日涉園和李園;泰來面粉廠近代工業遺產。歷史街區有涵東街、八字街等。
另外,從位于里下河地區北緣的阜寧縣益林鎮、東溝鎮向南,縱貫今建湖縣及高郵東北,進入興化,以達泰州城區,有一條古老的邗溝輔道(其中有一段與今寶應縣東北緣的古射陽鎮相通,稱為“海陵溪”)。這條邗溝輔道中,又有一部分是與隋文帝楊堅時期開鑿的起于古山陽城(今淮安舊城,亦稱淮安老城)、繞道揚、泰的古“山陽瀆”相重疊的。而泰州市境內里下河地區的千垛菜花、溱湖濕地、沙溝古鎮等,均在這條運糧、運鹽、運百貨的邗溝輔道上,既是里下河文化遺產,也是里運河文化遺產的一部分,同時也可以看作是老通揚運河的延伸性遺產。
在泰州的節慶文化中,溱潼會船節屬于典型的水鄉文化、運河文化遺產,大可與浙江嘉興市秀洲區王江涇的網船會相媲美。
在泰州的飲食文化中,有淮揚菜的優秀支脈代表宴席——梅蘭宴,有源于大運河邊的靖江蟹黃湯包、泰州干絲,有船夫、鹽丁、漕軍喜好的黃橋燒餅、宣堡小餛飩,有泰州麻油、麻糕、麻餅,刁鋪羊肉,等等。
總而言之,通揚運河遺產屬于大運河遺產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毋庸置疑,泰州,也屬于運河名城。

老通揚運河示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