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光渝
“傳統文化”可以用“好”與“壞”評價。但“文化傳統”是既成的,我們只能問怎樣轉化,而不存在徹底決裂;它已經被我們繼承了,而不存在繼承或不繼承。
文化傳統,是文化的傳統,落腳在傳統。它與傳統文化不同,不具有形的實體,不可撫摩,仿佛無所在;但卻無所不在,既在一切傳統文化之中,也在一切現實文化之中,而且還在你我的靈魂之中。套用一種古老的說法:文化傳統是形而上的“道”,傳統文化是形而下的“器”;道在器中,器不離道。
文化傳統是不死的民族魂。它產生于民族的歷代生活,成長于民族的重復實踐,形成為民族的集體意識和集體無意識。簡單說來,文化傳統就是民族精神,是傳統文化背后的文化連接鏈,是傳統文化精神的集中體現,是傳統文化中隱含的規則和理念,信仰和秩序,有著神圣的感召力。
文化傳統是水而不是石頭,因為它總是在吸收和融合。一個民族有一個民族的共同生活、共同語言,從而也就有它們共同的意識和無意識,或者叫共同心理狀態。民族的每個成員,正是在這種共同生活中誕生、成長,通過這種語言來認識世界,體驗生活,形成意識,表達愿望。對于他們,生活就是一片園地,語言便是一種工具。日積月累,暑往寒來,文化傳統于是乎形成。
當然,這也并非說,文化傳統不會接受外部世界的影響(婚姻、交通、貿易、擴張、侵略等)而變化。不同文化只要存在,便可能有接觸,有交流;只要有交流,便有變化。但是,其間有復雜的過程。兩種帶著自己文化傳統的不同文化,學習所取、交流所得,必須經過自己文化傳統這個“有機體”的咀嚼、消化和吸收,或者叫做整合,才會加入為傳統的一種新成分,帶來傳統的變化。這時候,反觀其與原型的同異,雖未必面目全非,常難免橘枳之感。
一般說來,文化傳統是一種惰性力量。它限制著人們的思維方法,支配著人們的行為習俗,控制著人們的情感抒發,左右著人們的審美趣味,規定著人們的價值取向,懸置著人們的終極關懷(靈魂歸宿)。個人的意志自由,在這里沒有多少絕對意義,正像肉體超不出皮膚一樣,個人意志超不出文化傳統之外。也正因如此,文化傳統便成了一種無聲的指令,凝聚的力量,集團的象征。我們很難想象,如果沒有文化傳統,一個民族如何能夠存在,一個社會如何能夠不渙散,一個國家如何能夠不崩解。
對文化傳統,我們當然可以自我評價,一分為三:何為優,何為劣,何為中。但這種剖分,只有相對的意義,而且要借助于時代推出的新生活和新認識為標準。因為對于“我的”時代,既然形成而為傳統,就有它的必要性。所謂文化危機、精神危機、信仰危機,都可以說是文化傳統發生了問題。危機的消除,有待于傳統的重振和重組,任何武力的、政法的、經濟的、宗教的強制措施,最終都是無效的。這時需要的是冷靜分析:傳統中哪些成分變得無理了,現實中哪些因素是合理的。拋棄不合理的,傳統方不致一足落網而全身受縛;接受合理的,傳統始得與現實相安于無事。這就叫做“一切合理的,都應該成為現實的”(恩格斯語)。
作為動物的人類,彼此是相同的;作為人性的人類,存在和發展的樣式也大體相似。在文化傳統中,有超越歷史、超越民族、非時代性、非民族性的成分。值得注意的是,真正代表各民族文化傳統的,是那些專屬于該民族、使其得以同它民族區別開來的那些基本成分。民族之間要想真正理解,必須去理解那些不易理解、為各民族精神所獨具的基本成分。必須強調,不同的民族擁有不同的文化傳統。不同文化傳統之間可以進行比較,但很難作出絕對的價值判斷。因為每個傳統對于自己民族來說,都是自如的,因而也是合適的。
“傳統文化”可以用“好”與“壞”評價。但“文化傳統”是既成的,我們只能問怎樣轉化,而不存在徹底決裂;它已經被我們繼承了,而不存在繼承或不繼承。
有的人自以為可以站在傳統之外,對它品頭論足。那原先與我們生活生命相聯結、相融貫的傳統,早就渾沌鑿破。唯愿新時代的“哪吒”,剔骨還父、割肉還母,期望新的蓮花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