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近些年來提倡建構一種保護環境的生態文明,但也不得不同時面對經濟發展所產生的環境代價,中國傳統的“天人合一”模式,既接受自然人化又與自然和諧共處,是適宜走的路。
劉悅笛:您如何看待后人類或跨人類的狀況,特別是如何面對來自人工智能之類技術的新的挑戰?同時我們還身處生態危機日益嚴峻的全球環境之內,哲學智慧如何發揮作用?
莫蘭:在當代哲學中,特別是在海德格爾和福柯之后,哲學關于超人和后人,關于超越人之物有著相當的爭論。在這方面,我們不僅要思考動物和環境,以及像機器人和半械人這樣的人造物,也要思考什么是反人類。這不僅涉及世界上很多人生存的不當條件,還涉及不自由的人或者被剝奪了自身權利的人。
就像人文主義者主張的,我認為它有更豐富的資源。然而,有必要思考人類的極限——我們是有限的存有——我們根植于環境中,我們依靠清潔的水、氧氣和食物——所以我們必須重新思考我們在世界上的地位。中國哲學一向認同與自然和諧相處的需要,自然也在不斷變化。然而,存在著巨大的環境問題,威脅著人類在地球上的持續存在。中國哲學也許忽略了科技進步的真正危險——所以我們需要騰出更多的空間來進行對環境的思考,保持對動物痛苦遭遇的敏感,等等。
劉悅笛:再回到成人的問題,從儒學的視角來看,漢學家們更多以群體性反對個體性,比如羅思文生前留下最后一本著作就是《反對個人主義》,那么出路似乎在于,重新發掘家庭或社群的社會平衡作用,這也許是關乎您所研究的胡塞爾“主體間性”之間的互動。還有就是,社群主義也并沒有給中國哲學提供正確道路,因為它恰恰忽略了社群當中人與人之間的情感關聯,您認為社群主義是當今政治哲學的正確出路么?
莫蘭:所有人類都屬于家庭和社會群體,甚至是語言群體。因此,我們絕不僅僅是我們自己的個人。不過,我們必須盡量保持個人與社會之間的平衡。我們需要始終思考作為人要如何尊重個人、個人的教育和發展,以及如何保護他們的社群、語言和團體。我認為社群主義可以使得共同體得以獨立——它必須能夠讓共同體在更大的統一中聯合起來。這給政治哲學提出了新的問題。我沒有任何直接給出的答案。胡塞爾在這里有一些好的想法——他想保護國家和“超級國家”這樣的大的共同體。我們需要某種方式來做到這一點——管理人類的全球文明,同時保護人民的獨特遺產。
劉悅笛:中國近些年來提倡建構一種保護環境的生態文明,但也不得不同時面對經濟發展所產生的環境代價,環境哲學或生態哲學在未來將會發揮什么樣的作用?起碼西方那種環境哲學主流的“荒野模式”我是極不認同的,反而中國傳統的“天人合一”模式,既接受自然人化又與自然和諧共處,才是更適宜走的路。
莫蘭:千百年來,中國“天人合一”的藝術和文化一直受到尊重。然而,現代化不僅給中國帶來了巨大的壓力,也給所有國家造成了極大的威脅。現在我們不能回頭,我們必須接受技術,但我們需要一種新的哲學,幫助在這個新的技術框架中處理人和自然之間的關系。這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劉悅笛:最后一個問題,關于哲學與大眾,哲學對今天的公眾還有用嗎?對于普通人來說,我們應該如何實踐哲學?
莫蘭:我們作為人類總是生活在某種哲學中——不管我們是否意識到。因此,自由市場在許多方面都受亞當·斯密思想的制約;同樣,我們生活在馬克思主義或基督教或伊斯蘭教的思想文化中——這些也總是由哲學家解釋。所以說,普通人已經生活在哲學之中。重要的是,人們接受教育來認識和對這些偉大的哲學思想進行辯論。我們知道,奴隸制受到哲學家的挑戰;哲學家反對壓迫婦女;哲學家對生活的最佳方式有很多不同的想法。我傾向于認為——我的感覺是中國人骨子里是很哲學的。他們渴望哲學思想和教育。這給了我很大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