貿易摩擦下的歐盟角色

劉明禮

在特朗普政府單邊主義和保護主義貿易政策影響下，全球范圍內的貿易摩擦近期持續升溫，雖然是美國的傳統盟友，但歐盟國家此次也難獨善其身。

日前，在第二十次中國歐盟領導人會晤時，中歐發出了維護多邊主義、促進貿易和投資自由化便利化的聲音，贏得國際社會歡迎。

展望未來，有分析人士指出，考慮到歐盟各成員國間的利益差別、歐盟與美國、中國在全球化理解上的差異，歐盟將來或更愿意扮演現有國際貿易規則“改革者”的角色。

歐盟內部的分歧

在應對歐美貿易博弈中，歐盟總體表現出較為統一和明確的立場，即美國的單邊主義做法破壞了世貿組織（WTO）等多邊貿易規則，歐盟將據理力爭并采取相應反制措施。

歐美的較量從2018年3月正式拉開。當時，美國決定對進口的鋼鋁產品分別征收25%和10%的高額關稅，歐盟立即表示將在WTO爭端解決機制下起訴美國，并迅速制訂了一份“對等”的反制清單。隨后美國出臺豁免政策，給予歐盟臨時豁免，并在5月1日延長歐盟的臨時豁免一個月。對此，歐盟并未“領情”，而是發表聲明，措辭嚴厲地指出：“國家安全并不能成為美國征收高額關稅的理由，延長豁免只是延長了市場的不確定性，這種不確定性已經影響了企業決策，歐盟不會在美國的威脅下談判。”

6月美國宣布不再延長歐盟的豁免期，歐盟決定實施報復措施，對美國出口歐盟的28億歐元商品征收25%的關稅。6月底發布的歐盟峰會公報顯示，歐盟領導人“完全支持”對美國的貿易報復措施，“歐盟必須對所有明確的保護主義行為作出回應”。

不過，需要注意的是，歐盟看似“統一”的貿易政策背后是成員國不同的利益訴求。以德國和法國為例，德國是歐盟第一大經濟體，同時也是貿易大國，近年來，德國貿易順差占其GDP的比例超過8%。德美工商聯會的數據顯示，超過100萬的德國就業機會直接或間接依賴對美出口，因而德國很可能成為歐美貿易摩擦的最大受害者。未來，如果特朗普政府對來自歐洲的汽車及零配件征收高額關稅，德國或難以承受。

因此，德國主張在對美實施貿易反制措施時保持一定的克制，避免刺激美國采取更為激進的措施。德國總理默克爾7月初就表示，“歐盟應竭盡所能避免與美國發生真正貿易戰。”

但是，法國的立場與德國不盡相同，由于法國對美國的出口比德國少很多，對于德國的貿易順差，法國也有不滿，因而法國呼吁在與美國的談判中采取更加強硬的立場，主張給予歐盟鋼鋁關稅永久豁免是雙方達成妥協的前提。

雖然歐盟貿易政策的制定和執行由歐盟機構負責，但也必須考慮不同成員國的立場，尤其是德法兩個大國。德法立場不一，勢必對其貿易政策形成掣肘。目前歐盟的貿易政策是考慮到主要成員國不同立場的折中方案，既對美國采取反制措施，但力度較為有限，同時保持與美國的溝通。

此外，歐盟應對美國的貿易保護主義還受到非經濟因素的困擾。由于歷史原因，歐洲在安全問題上長期依賴美國，這一點短期內難以改變。而特朗普上臺以來，對歐洲國家的軍事支出不達標頗有微詞，屢次發難。在7月中旬舉行的北約峰會上，特朗普甚至要求歐洲國家的軍費支出翻倍，達到GDP的4%，這讓歐洲國家處于十分尷尬和被動的地位，勢必會影響其與美國貿易談判的底氣和策略。

對全球化和國際貿易規則的理解

除了歐美貿易摩擦，當前中美貿易摩擦升級也備受國際社會關注。面對中美貿易摩擦，歐盟是“第三方”，但由于其在全球經濟中的重要地位，也無可避免地牽涉其中。

歐盟在貿易摩擦問題上采取的立場，與其對全球化和國際規則的理解有關。

歐盟與美國對全球化的理解不同。在特朗普看來，國際貿易是零和游戲，赤字就是美國在全球化中“吃了虧”，其上任后把縮小赤字作為貿易政策的目標，經濟政策具有強烈的保護主義色彩。但歐盟認為，作為開放經濟體，全球化帶動了歐盟出口和經濟增長，進口“物美價廉”的消費品提高了歐盟居民的購買力和生活水平，歐盟已深度融入全球價值鏈，孤立主義、保護主義將拉高歐盟生產成本、提升物價水平、增加出口難度，削弱自身競爭力。歐盟尤其認為，WTO等多邊經濟體制對全球經濟至關重要，特朗普的單邊主義做法是對現有國際經濟秩序的嚴重威脅，因而不愿對美國作出原則性讓步。

同時，歐盟與中國對全球化的認知也存在差異。日前在北京舉行的第二十次中歐領導人會晤上，雙方表示堅定致力于打造開放性世界經濟，提高貿易投資自由化便利化，推動更加開放、平衡、包容和普惠的全球化，贏得全球廣泛贊譽。但是，也要注意在全球化進程中，中歐的處境并不相同。中國在改革開放后，伴隨著全球化的浪潮，實現了經濟的持續快速增長。而歐盟進入21世紀以來，對全球化表現出一定的不適應，并將其歸結為國際經濟規則存在“漏洞”所致。2017年5月，歐盟委員會發表了《駕馭全球化反思報告》，該報告表明歐盟既不像美國那樣“邊緣化”多邊機制，也不是“無條件支持”這些機制，而是意欲在維系這些機制的基礎上對其進行修改。

扮演“改革者”角色

當前，全球貿易摩擦的一個關鍵問題是現有貿易規則的維系還是拋棄。特朗普對多邊機制持懷疑態度，對鋼鋁產品征收高額關稅的做法似乎是有意給WTO制造危機，甚至為美國退出WTO做準備。但《經濟學人》雜志曾載文指出，雖然WTO沒能跟上全球經濟變化的步伐，但不論WTO有多大問題，削弱這一體系的結果都將是悲劇。

現有的多邊合作體制的意義在于，在全球化背景下給國際經濟活動提供了有效秩序，缺乏秩序的世界經濟勢必將陷入混亂和危機，比如20世紀30年代的大蕭條。因此，歐盟雖然對全球化心態復雜，既想抓住機遇、又想回避挑戰，但總體上仍然重視多邊合作，這客觀上有助于維系現有的多邊體制，也為世界經濟穩定作出了貢獻。

不過，歐盟的目標不止于維系現狀，它還力圖改革，甚至愿為改革犧牲一定的既得利益。例如，在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份額改革上，在美國拒不放棄重大問題“一票否決權”的情況下，歐洲國家普遍減少了自身份額，以反映出新興經濟體群體性崛起帶來的國際經濟格局變化；在成立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金磚國家新開發銀行等新興金融機構上，歐洲國家也普遍持開放和歡迎態度；在國際貨幣體系層面，在人民幣國際化和特別提款權（SDR）改革問題上，歐洲國家也都積極支持。

但是，歐盟提出的一些改革目標或方向，在國際上要達成共識也存在困難。例如，歐盟表示要將貿易、投資與人權、法治掛鉤，而后兩者在全球范圍內沒有統一標準，本身也存在不小的爭議和分歧，若要掛鉤將使經濟問題更為復雜化；又如，歐盟認為一些國家制定的低工資、低環保標準構成了“不公平競爭”，這也沒有考慮到欠發達國家的實際經濟水平。此外，2017年底歐盟繞開WTO規則，出臺新“雙反法”，也讓外界對其對多邊體制的堅持有所質疑，一定程度削弱了歐盟對多邊體制改革的影響力。

簡言之，歐盟對全球化、貿易摩擦、國際規則等重大問題都有自己的理解，并正努力在其中扮演“改革者”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