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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俠·八年

2018-11-19 17:26:32趙晨光
今古傳奇·武俠版 2018年2期

趙晨光

第一天

一推開厚重的鐵門,一陣陰冷的風便襲了過來。

跟在曹小雅身后的看守說:“曹少爺,就這兒了,您自己一個人進去?”

曹小雅點一點頭:“對。”

看守說:“好嘞,我就在門外,您有事招呼一聲,不用怕。”說著自己倒情不自禁打了個冷戰,便推門退了出去。

曹小雅向前看去。見到前面還有一扇鐵門,兩旁的鐵柵欄都有兒臂粗細,可見對柵欄中人的重視。在那鐵柵欄中間,一個人踞坐著,他的身軀十分雄壯,須發蓬亂,面帶血痕,左頰上好大一塊新鮮燒傷的傷疤,兇神惡煞一般。

這便是自己要見的那個人了,曹小雅想著,他生得有些女相,又架一副銀絲眼鏡,單看外表未免有些文弱,但在這監牢里,面色卻是半點沒變。

這曹小雅出身很好,他的父親是北平城里一個有名的富商,一個哥哥宋風也有經濟頭腦,姐姐曹大雅則嫁給了北平城警察署的一個高級官員宋同光。他自己讀過大學,按說,這樣的青年前途本是光明的。但曹小雅與眾不同,他是家里出了名的一個怪胎,少年時便很有自己的主意,待到長大后,既不幫忙哥哥做事,也不去政府里謀一個職位,反是迷戀起江湖上的事情,他的父親很是發怒,說我辛苦半輩子,難道是要你和天橋上那些打把勢賣藝的混在一起嗎?曹小雅聽了,倒也真不再和這些人來往,但也沒有去幫忙父兄,而去做了一個記者。

他當記者,又和旁人不同,擅寫那些江湖怪奇的報道,有同行瞧不起他,可也不得不佩服這人一支筆委實是栩栩如生。偏在這個時候,他姐夫宋同光抓了一個十分了得的江洋大盜,本名是沒人知道叫什么了,人送其一個綽號“云里七”,此人兇狠狡詐,無惡不作,據說曾經欺師滅祖,滅人滿門,甚至連人肉都吃過。這樣一個惡人被抓住,自然是宋同光一個大大的功勞。曹小雅便在這時提出,想單獨與這云里七見上一面,談上一談,寫一篇獨家的報道出來。

他姐姐曹大雅便道:“你總搞這些異想天開的事情,要知道你姐夫現在多么的辛苦。你看看現在的形勢,東三省是叫日本人占了,政治的重心也從北平轉到了南京。你姐夫總留在這里,有什么前途?總要想法調到南京才是,他這樣忙,你還給他添亂。”

恰好這時宋同光叼著煙斗進來,他只聽到最后一句,就笑道:“出了什么事情,你這樣地訓斥他。”

曹小雅便說了,宋同光素來是知道這個小舅子的,便說:“你若想去見他,見一見也是無妨,只是他的身上牽掛著大案,你也要小心一二。”

曹小雅道一聲好,今日才到了這監獄里。

曹小雅仔細看去,見云里七的手腳上都帶了手銬腳鐐,比平常的鐐銬都加粗一倍,又隔著鐵柵欄,在這等情形下,就是一只猛虎,也絕沒了傷人的力量。便咳嗽一聲,那云里七忽然間抬了頭,一雙眼睛驟然睜開,精光駭人。曹小雅心想:武俠小說上常說什么“目光如電”,今日得見,竟是真的。

他便說:“云里七,我是一名新聞記者,叫做曹小雅,如今來這里并沒有什么惡意,只是想與你談談,做一個采訪。”

他說了一遍,云里七只是看著他,雙目中精光四射,仿佛猛獸想要擇人而噬,曹小雅清一清嗓子,又說了一遍。

一直到曹小雅說了第三遍的時候,云里七這才開口,他的聲音很是嘶啞,但并不虛弱,依舊是雄渾有力的感覺,他說:“你叫曹小雅,是還有個兄姐叫曹大雅?”

曹小雅這名字看起來簡單,其實他父親中過前清的舉人。四詩風雅頌,詩經有《大雅》、《小雅》,他和他姐姐的名字就是從這里來的。

曹小雅便說:“原來你也聽說過詩經?”

云里七冷笑道:“什么干的濕的,有小不就有大么?只是你這小子膽大,我現下可是知道你和你家里人的名字,你是做什么的,你就不怕等我出來……”說到這里,他不往下說下去,只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反而更增了些恐怖的意思。

曹小雅說:“你我無冤無仇,你招呼我又有什么用處?”

云里七看著他,森白的牙齒在黑暗里反著光:“那些被我滅過門的,大概和你也是一樣的想法。”

曹小雅問:“你真滅過門?”

云里七輕蔑地看著他:“你說呢?”

先前云里七也說了一些威脅言語,都不如這一句輕描淡寫的話,這也不是這句話本身多么嚇人,而是云里七說這話時的神情目光,令人覺得,他說的話,是真的。

曹小雅看了云里七幾眼,云里七也上下打量著他:“你害怕了?”

按說,兩人一個在監獄里,一個在監獄外面,就算有人害怕,那也該是被關起來的人才對。可云里七這么一說,就讓人覺得,他才是掌控局面的那個人。曹小雅平靜道:“我還是那句話,我與你無仇,怕你何來?”

云里七忽然狂笑起來:“你與我無仇?哈哈哈,你騙誰來?你當我不知道?你姐姐曹大雅是宋同光的老婆!”說完這句話,他又是一陣狂笑,隨即咆哮不已,用力搖撼著鐵柵欄,手腳上的鐐銬跟著嘩啦啦亂響不已。

這么一通鬧下來,外面那看守也聽到了,忙跑進來,連聲說:“曹少爺、曹少爺,您快出來!”兩把把曹小雅拉出來,又把外面那一道門上了鎖,這才撫著胸口說,“這么個兇神惡煞,也就是您還敢和他說話。”

曹小雅扶一扶銀絲鏡架,沒有說什么,卻向鐵門那邊看了一眼。

當晚曹小雅去了報館,他供職的這報紙,可不是什么隨便的小報,在北平城里也是有名望的。他一位前輩陳燕客見到他便笑著問:“怎么樣?那云里七是怎樣一個人物?”

曹小雅說:“性情果然兇悍。”又問,“前輩可知道他這名字的來歷?”

陳燕客笑道:“你問別的我未必曉得,這我還真知道。這個人原來的綽號,叫做云里去,他排行第七,又有人叫他云七,再后來以訛傳訛,便成了云里七。”

曹小雅點頭:“從他這名字,便可見他身手委實不錯。現在很多人都說武功之事都是些騙人的把式,可也未必。”

陳燕客原本是拿著幾張稿子在看,聽到他這樣說,便放下稿子:“可不就是這樣?武功這種事是真的有的。我舊年里有一個同事,叫做盧酬,你看他的外表斯文儒雅,就是一個書生,實際上卻懂武功,不但懂,那根底還不淺。那時有個韓督軍你聽說過吧,盧酬就給他家公子韓鳳亭當過老師。”

曹小雅說:“韓鳳亭是個有名的實業家,原來他是督軍家的公子。”

陳燕客說:“可不是,后來他爹打了敗仗,也就慢慢地沒人記得。反是他有了名氣。”

曹小雅又問:“那這盧先生還在北平嗎?我都不知報館里還有這樣人物。”

“早不在了。”陳燕客笑道,“我說這事,都是好些年前的了,現在除了我,也未必有人記得這些。盧酬后來生了一場病,去了南洋。他在這報館時,筆名叫做盧秋心,你去看一看舊報紙,說不定還能找到他的名字。”

“盧秋心?龔定庵有詩寫道:‘秋心如海復如潮,但有秋魂不可招。漠漠郁金香在臂,亭亭古玉佩當腰。”曹小雅心里想著這首詩,也就不自覺念了出來,十分俊麗。

陳燕客說:“就是了!這詩可也配他。”

但曹小雅念這詩,可不是為了這個。在云里七起身發狂的時候,他眼角余光瞄到,云里七原先坐那位置身后的墻壁上,拿石頭刻了幾個字,正是“秋心如海”。字雖不好,可云里七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強盜,怎么竟知道這話呢?

第二天

這一次曹小雅去監牢的時候,云里七正在吃飯。

按說這監獄里的飯,本是不好吃的,但云里七這頓飯與眾不同,他的面前擺著好幾個盤子,里面有燒雞、焦溜丸子,還有一只燉得稀爛的肘子,云里七用手抓著,蘸了蒜泥,吃得酣暢。

曹小雅便站在那里看著,直到云里七吃了個大八成,才開口說:“你這頓飯,可挺奇怪。”

云里七早就看到他,聽他說話,也不理會,只又拿了一只雞腿在手里,大口咀嚼。曹小雅接著說下去:“這樣豐盛,就說是斷頭飯,也差不多了。”

云里七“呸”地吐出一塊雞骨頭,森白的牙齒在黑暗里反著光:“等我死,可還早著呢!”

曹小雅說:“我也覺得,這并不是斷頭飯。”

云里七翻著眼睛看他,曹小雅說:“你是一個有名的大盜,自然要明正典刑,現在并沒有這樣的風聲,怎會今天就給你斷頭飯呢。”話說到這里,還是情理之中,隨后曹小雅又說,“難道,這是俞掌柜給你送的?”

聽到“俞掌柜”幾個字,云里七面上一動,那表情雖然沒有太大變化,瞳孔卻縮緊了:“你這個記者,倒知道一些事。”

曹小雅說:“若不事先調查個清楚,怎能來采訪你呢。都說你一生三大惡,欺師滅祖、滅人滿門、又吃人肉,可這件事,倒也做得不錯。”

云里七垂下眼睛,說:“記者里,原是有能人的。”說罷,便放下了手里的食物,把滿是油漬的雙手在衣襟上擦了一擦,只是那囚衣原也很是骯臟,這樣一擦,更加不堪。

這云里七和俞掌柜的淵源,就要歸結到好些年前了。

某一天的冬日,天降大雪,云里七在京郊喝得大醉,敞開衣襟醉倒在雪地里。這樣的情形原是十分危險的,就算云里七身體強壯,也很有可能被活活凍死。這個時候,有一對兄妹恰好路過,就救了他回去。

云里七這一日原是醉得狠了,被救回去之后,依舊是呼呼大睡,直到半夜方才醒來。這個時候,就聽到隔壁有說話聲,間或又有一兩聲抽泣,他心里頭好奇,仔細一聽,才知道這兄妹倆的父親是個爛賭鬼,欠了一大筆賭債后自家跑了。那債主自然不肯罷休,就找到這兄妹兩個,逼迫他們三日之內必須還清。但這筆賭債極大,不說砸鍋賣鐵,就是把這兄妹倆都賣了,也未必還得清。

那哥哥便哭泣道:“實在還不清,咱們拿繩子上吊吧。”

妹妹倒還有決斷:“死了就是白死,不如大哥你連夜跑了,他們那邊我來應付。”

做兄長的自然不允,可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兩兄妹正說話的時候,云里七大踏步走進來:“你們欠了多少錢?”

哥哥吃了一驚,還沒說話,妹妹就說:“欠了五百大洋。”

恰好云里七因了一樁事,得了六百元的現錢,就從身上拿出一疊鈔票來,說:“活人還能讓尿憋死,我這里恰好有錢,你們拿去吧!”

這真是天上掉下來的財喜,兄妹兩人感激不已,就想著,受了人這樣大一筆恩惠,拿什么報答呢?可也實在沒什么可報答的,就在第二天的早晨,用心思做了早餐出來,乃是燒餅夾肉,又有一大碗豆腐腦。

這豆腐腦原是最常見的一種吃食,平常的人家,也就是鹵汁里加些黃花菜、肉絲之類。但他家這豆腐腦不同,是用自家鹵得極嫩的鴨肉做鹵,加上一勺子腌得蠟黃的菜心,因為云里七昨晚喝得大醉,又加了一勺子醋蒜汁,配上碧綠的香菜、鮮紅的辣油,這么雪白滾燙的一大碗端上來,云里七沒吃幾個燒餅,倒連喝了三大碗豆腐腦。

妹妹抿著嘴笑著說:“您倒是得意這一口,其實我們家的鹵汁是祖傳下來的,配料原是更全,只是這倉促之間也沒得準備。”

云里七抹一抹嘴說:“這就很好了,你們怎么不去城里面開一家店?保準來銀子!”

哥哥猶豫著說:“那城里面都是大飯莊子,我們這也就是個家常吃食。”

但那妹妹聽了這一番話倒是心動,后來他們還清了銀子,那哥哥還留在鄉下,妹妹真就來到京城里開了一家食肆,專賣豆腐腦、燒餅這些吃食。因他家的鹵汁調得好,還有了些小小的聲名。這妹妹姓俞,人們也就稱她一聲“俞掌柜”。

俞掌柜也并不避諱云里七資助他們銀錢的事情,常說:“要是云里七當年不給我們這些錢,我們兄妹倆說不準就一索子吊死了,你們外面說他怎樣我是不管,在我這里,就不準說他一個字。”

這位俞掌柜性情潑辣分明,只可惜幼年時臉被火筷子燙了,留了好大一個傷疤,但也正因如此,云里七慨然助這兄妹倆,也絕沒人懷疑他是為了美色。

此時曹小雅提到俞掌柜,卻又說:“可我說,這也不是俞掌柜給你的。俞掌柜后來離開了北平,現下一直也沒聽到她回來的消息,可見并不是她。”他看向云里七身后的石壁,“是那個‘秋心如海之人嗎?”

云里七身子忽然一震,一雙眼炯炯有神地看向他,半晌,方要開口,忽然曹小雅身后的鐵門開了,他姐夫宋同光帶著幾個人進來,見他詫異道:“小雅你怎么還在這兒?你先出去吧,我有事要問這賊人。”

曹小雅聽到這話,不好多呆,就先回了家。

說是回家,其實就是他姐姐的宅子,原來他的父兄近來也去了南方,曹大雅掛念著這一個弟弟,便硬要他搬來和自己一起住。曹小雅回來的時候,他姐姐正在打麻將,見他回來眼睛也沒離開牌面,說:“吃飯了嗎?今天新來了個廚子,南京菜做得不錯。”又吩咐女仆,“端一碗鴨血粉絲湯給少爺喝。”

曹小雅便不說什么,靜靜坐在一邊喝湯,過一會兒曹大雅打完了八圈,過來和他說話,問他這湯的味道怎樣。

曹小雅說:“湯是不差。可見姐姐你是用心姐夫的差事,連廚子都尋了南京的來。”

曹大雅嘆一口氣說:“可不是這話,現下北平雖好,到底比不得南京。但你姐夫那里也是有幾分數了。真要是去了,別的不說,我倒有些舍不得這房子。聽說這先前是韓鳳亭住過的地方,你想他是個有名的實業家,做下那樣的成績,可見是個有運道的人。”

曹小雅倒不知道這房子還有這樣的來由。又聽他姐姐說:“還有一件事,我得和你說道說道,你也老大不小,總不成一直這樣下去。我介紹一個人,你準樂意。”

曹小雅順手拿起手邊一張報紙:“姐姐你說。”

這態度雖然不好,曹大雅倒笑了:“可見是有緣分,你看,就是報紙上說的這個人。”說著一指。曹小雅一看,是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穿的也是花紅柳綠的,旁邊還有大字稱她是“當代之木蘭”。

曹小雅笑了,一彈報紙:“這個樣子,怎么就和木蘭相比,我還當她是當了義勇軍呢。”

曹大雅便瞪他:“什么義勇軍?胡亂說話。真要是那樣的女孩子,我敢介紹給你?這說是大義,可真去東北當什么義勇軍,那還能有命回來嗎?”

曹小雅不答這話,只說:“明天我想再去看看那云里七。”

曹大雅又瞪他:“你那什么報道還沒寫完?別去了,你姐夫和他有正事。”又說,“一篇報道能賣幾個錢?總是做這些不合時宜的事情。”

曹小雅只“哦”了一聲,把那張報紙放下,又拿了一張看起來。

第三天

這一天陰云密布,悶雷響了一整天,可一直到晚上的時候也沒下成雨,空氣悶熱得厲害。曹小雅晚上來的時候,那看守攔著他不讓他進去。

“曹少爺、曹少爺,今天可真不行!”

“怎么了?”曹小雅停下來問。

看守也說不出來什么,只是打躬作揖地不讓曹小雅進去,曹小雅嘖了一聲,拿了幾張鈔票塞過去:“我就是進去看一眼。”

看守得了錢,想著這位畢竟是宋同光的小舅子,也不好再攔,只說:“您可千萬別說出去啊。”

曹小雅進去一看就明白了,原來昨天這云里七還是兇狠狠的一個人,今天就大不相同,眼見著是受了重刑的模樣。現下云里七躺在角落里,聽到聲音便睜開了眼睛,見到是他,冷冷哼了一聲:“宋同光真有本事,軟的不行來硬的,硬的不行,又把你這小舅子派出來?別說小舅子,就派小姨子也沒用!”

曹小雅說:“我沒妹妹。”他心里尋思,硬的自然是指上刑,軟的呢?這一想就明白了,“原來昨兒那一頓好的是姐夫給你的。”

云里七沒再開口。曹小雅便走近那鐵柵欄,蹲下來說:“我姐夫沒叫我來,這是我賄賂了看守偷著進來的,真被姐夫發現了他也得罵我。”

他說這話,云里七壓根兒不信。曹小雅又說:“你這話倒也奇怪,什么軟了硬硬了軟,我姐夫不就是問你些口供嗎?”

云里七呸了一聲:“他是為了那些東西吧!”

曹小雅說:“這可和我沒關系。你看,我是個新聞記者,又不是抓賊的。原想對你做一番采訪,竟幾次三番沒能成功,你現在這個樣子,總不能好好說話,這個給你吧。”說著扔了一個瓷瓶進去,骨碌碌地一滾,恰好就滾到云里七腳邊。

云里七把那瓷瓶打開一聞,就知道這是同仁堂上好的傷藥。他心里不由冷笑,還說不是伎倆,誰能沒事帶瓶傷藥在身上?可是令他沒想到的是,曹小雅給完了藥,轉身就走出去了,并沒有詢問他什么事,云里七不免奇怪:難道這個姓曹的小記者,真的就只是好心送藥?

曹小雅一出門,最高興的是那看守:“曹少爺真守信用,一刻也沒多呆,您快點走吧,千萬別叫……”

話剛說到這兒,外面一個閃電閃過,又一陣悶雷響起,直到那雷聲停了,那看守一縮脖子:“這雷打了一晚上了,也沒說下個雨,媽呀!”

他一回頭,正正好看到宋同光站在他身后,原來方才那一陣雷聲,正好遮住了宋同光進來的腳步聲。

那看守嚇得要命,曹小雅卻是大大方方:“姐夫,你來了?”

宋同光上下打量著他:“你怎么來了?”眼神中頗多猜疑。

曹小雅卻全無隱瞞:“我那報道還沒寫完呢,心想著再來問問云里七。”

宋同光問:“他倒和你說話?”

曹小雅說:“他們這些會功夫的人的事兒,我多少都知道些。因此總能說上幾句。”

宋同光又打量了他幾眼,忽把曹小雅拉到一旁:“這真是難得,小雅,你得幫姐夫一個忙。這個云里七,先前偷了南京一位林專員的許多錢財首飾,我想了許多辦法,沒想他嘴緊得很,硬是不肯說出那些贓物在什么地方,你既能和他說得來,不如就想法問問他。”他又想一想,“不如這樣,你拿些傷藥給他,讓他承你人情,說不定他就會告訴你。”

曹小雅:“……”

第四天

于是這一天,曹小雅正大光明進了牢房。云里七見這記者來了,想到昨晚的傷藥,態度多少有些緩和。雖說如此,他心里卻也想著,要是曹小雅問他那些財物的事情,那是別想他多說一個字。

誰想曹小雅半個字沒提,只拿了一個燙金的筆記本子、一支自來水筆,也不嫌地面骯臟,就地一坐,說:“我看你今日精神好多了,你們這一行人,不是總講究什么以恩報恩,快把你過去的經歷說一說吧。”

云里七真是沒想到:“你真是要問這個?”

曹小雅說:“不然你以為我幾次三番進來找你干什么?難道是因為這監獄里的味道好么?我少年時就許下一個愿望,要把那些江湖人物的生平都寫上一遍,我寫過的也不止一個,近一些的,譬如萬人敵、龐二當家、鐵沙掌鐵英;遠一些的,譬如曾頭市、聶神通、蘇三醒、何鳳三,我都寫過。”

聽到這最后一個名字,云里七面色略變,眼神中竟有惆悵:“原來何鳳三那篇文字是你寫的,我雖不識字,聽說有這樣一篇文章,也請人給我讀過。”

這何鳳三是清末京津兩地一個有名的大盜,一生有許多傳說,有人說他前清時盜過九龍杯,后來又幫助過革命黨,單挑過外國的刀術高手等等。曹小雅這篇報道,更是寫得十分精彩,尤其是何鳳三在廣州與印度高手艾敏對敵一段,何鳳三使一把秋水雁翎刀,以“百花繚亂”刀法打敗了艾敏的大馬士革刀,又勸服艾敏重新振作,以刀復國,端的是妙筆生花。

曹小雅便問:“我寫得怎樣?”

云里七說:“你寫何鳳三和艾敏決斗一段極好,細節也都對,也算是難得了。只是結尾你說,可惜何鳳三一身武功,沒有傳人,這是錯的。”

曹小雅說:“哪里錯了?你不要欺我不懂。何鳳三的武功這般出眾,他要是有傳人,當然會有大聲名,但現在從沒聽說,可見他并沒有傳人。”

云里七便嘆了口氣,這個江洋大盜向來桀驁,這般神色幾是絕無僅見,曹小雅扶一扶銀絲眼鏡的框架,手中拈著自來水筆,嘴角忽然帶出一個笑來:“哦,我知道了,原來你是何鳳三的徒弟。”

云里七一震:“你怎么……”

曹小雅截斷他說:“看你的表情,猜也猜到了。”

云里七不愿否認,答說:“是。”

曹小雅便問:“我聽說何鳳三這個人向來是獨來獨往,怎么會收你當徒弟呢?”

云里七說:“那是我少年時候的事了。”

云里七少年的時候家里貧窮,他進京來討生活,誰想第一天進北京城,就惹了個煞星。

此人叫做曾玉函,也是京里一號人物,論到他的本領,雖然也是好的,卻不算頭號。但他有個哥哥曾頭市,卻是北方黑道里有名的人物,對這個弟弟又十分維護。因此道上的人見了曾玉函,都讓他三分。

這曾玉函年紀尚輕,素來喜歡華衣美服,又有些好潔。云里七一不小心,把一碗炒肝扣到了他身上,曾玉函當即大怒,一腳踢倒云里七,就是一頓好打。

換成旁個小孩,被曾玉函揍了,自然沒有還手之力。可云里七手腳靈活,竟然趁曾玉函不注意爬了起來,一溜煙就跑。曾玉函更怒,心說我曾九爺要打你,你竟然敢跑?他自曾頭市那里學過一套步法,名為“玉碎連環步”,十分厲害,上前幾步追上云里七,接連又是幾腳。云里七反抗不得,眼角余光瞥到旁邊一個花盆,一手撈起便扣到了曾玉函的頭上,曾玉函把頭一偏,雖未完全打中,卻被花盆掃到了額角,一道血直流下來。這下可惹急了曾玉函,一掌打向云里七,這下乃是狠手,竟是要把云里七格殺當場。

就在這個關鍵時刻,忽然有一個人跳了出來,這人個子高大,生得瘦削,但力氣很大,一掌就把曾玉函的手撥開:“曾九,你越發沒出息了,朝個小孩子也下狠手!”

曾玉函認識這個人是與自家兄長齊名的何鳳三,但他仗著曾頭市的勢力,并不懼怕,把頭一昂:“怎么著,何老三你還敢管我?”

何鳳三被他氣笑:“就是你大哥也沒敢這么叫我,你倒在我面前撒野?”說著,一掌打了過去,這是他練了二十年的翔鳳掌,力道非同一般。曾玉函反手一隔,只覺一股極大力道從對方手上傳來,自己竟不能抵擋,幸而他也是個有功夫的人,見到不好,連忙把手一縮,向后連退兩步,就是這樣,還覺得手掌邊緣一陣疼痛,低頭一看,竟然已經紅腫起來。

換個旁人,知道自己不敵,轉頭就走也就是了。可是這曾玉函個性是十分驕傲的,三走兩轉,雙腳快速移動,進退莫測,正是曾頭市傳他那套玉碎連環步。何鳳三起初也被晃了兩下,索性站定,待到曾玉函走到第五步時,忽然一掌擊出,曾玉函“啊”的一聲,正被擊中肩膀,身體連晃了幾下,險些摔倒。

何鳳三哈哈大笑:“看你學這玩意兒,比你大哥可真是差多了,這根本就不用我打你,你自己就送上門來,傻是不傻?”

曾玉函被氣得一張白臉漲成紅色,不管不顧,搶上去又要出手,就這個時候,一個人把他往身后一攔,一掌擊出。何鳳三哈了一聲,還了一掌,兩條手臂格在一起,誰也不能撼動對方分毫。

來的這人,正是與何鳳三齊名的曾頭市。

兩人道上齊名,交手也不是一次兩次,心里都是清楚,對方是奈何不了自己,可自己也未必拿得下對方,凝視片刻,慢慢地都收了手。曾頭市沉聲說:“何鳳三,你是什么意思?”

何鳳三說:“你弟弟一個大人,平白和這孩子下死手,我怎么不管?”

曾玉函尖聲道:“這小王八蛋偷襲我,你看我頭上這血!”

曾頭市最是護短,一看曾玉函頭上血痕,臉色立刻就變了,云里七有心辯白,但他當時被打得厲害,一口氣堵在嗓子里,說不出話來。何鳳三雖然救了云里七,但他來得晚,實則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便說:“這小子是我徒弟,你和他動手,還是個以大欺小,說什么偷襲!”

那個時候的師徒,和父子沒什么兩樣。何鳳三說云里七是自己徒弟,那曾頭市還真就不能殺他,不然,和何鳳三就是生死的仇恨,曾頭市又見云里七模樣凄慘,覺得也是為弟弟出了氣,這才離開。

而在之后,云里七就一直跟著何鳳三,很學了幾年的武藝。

曹小雅一邊聽,一邊記,又說:“曾頭市、曾玉函這兄弟倆的事情我也都寫過,倒是不知他們和何鳳三還有這樣一段故事,又多了一段素材。”

他放下筆,從銀絲眼鏡的上面打量著云里七,忽然說:“你這師父對你有大恩啊,都說你一生三大惡,欺師滅祖、滅人滿門、又吃過人肉。我心里總想著,欺師滅祖雖然是個大罪過,可比起后兩個,也不算什么,現在一看,排進來也說得過去。”他說這話時語氣平淡,并沒有特別諷刺的意思,就好像說今天天氣如何,這條魚價錢如何一樣,但越是這樣,越是觸動。云里七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但終于一句話沒說。

曹小雅說:“我看你的意思是想說話,怎么又不說了?你是說我說得不對?“

云里七便開口,聲音低沉地說:“你說得對。”

曹小雅說:“那你是怎么個欺師滅祖法呢?按通常的意思,欺師滅祖是說殺了師父,可何鳳三又還活著,那你是做了什么?”

這一句話他說得也是平常,可云里七一聽,竟然大驚失色:“你說什么?”

曹小雅說:“我說什么,你剛才自然是聽見了。”他掃了云里七一眼,“你的樣子很奇怪啊,難不成你是當何鳳三死了?”

云里七低頭不語,曹小雅又說:“你以為他死了,看來當初你真動手殺了他?”

云里七沉著聲音:“你剛才說我師父還活著?”

曹小雅說:“好話不說二遍,這樣吧,你把你怎么殺你師父的事兒,詳詳細細和我說上一說,我就告訴你何鳳三的事情。”

論到這件事,云里七實在不想說,但他又實在想知道何鳳三的消息,便說:“我說給你,你不準寫到那些報道上。”

曹小雅說:“那你不必說,我走了。”說著,真個起身要走。

云里七大怒,只好說:“你回來,我說!”

曹小雅早就等著這句話,便重新回來,提筆坐好。

說起來,這也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

當年何鳳三在廣州與印度高手艾敏決斗大勝,可說是他平生聲譽抵達頂點之時。但他本是京津道上的大盜,緣何要去廣州呢?原來,他那時喜歡上了一個革命黨人唐英,這才一路護送她到廣州。這兩人身份、性格相差極大,唐英雖知何鳳三心意,但她素以革命事業為重,離開廣州又去了南洋,何鳳三心灰意冷之下,便回了北方。后來撿了個云里七,一是為了救他,再也是百無聊賴之下,權做排遣。

但別的排遣容易,感情之事卻沒那么簡單。何鳳三原有抽大煙的習慣,回到北方后抽得更兇,到后來形銷骨立,面目全非。云里七看在眼里,急在心頭,他那時不過十幾歲,大主意是想不出來的,索性趁何鳳三不注意,把家里的煙具、煙膏拿大包袱皮裹了,尋思著找個地方扔了。

那個時候,他們師徒并不是住在北京,而是在海邊的山洞住著,云里七生怕這東西被旁人拾到,索性打算把這些東西都丟到海里去。誰想剛到海邊,何鳳三就追了過來,先是大罵云里七不孝,后來兩人索性打了起來。

那時云里七跟隨何鳳三學武時間也不算長,何鳳三雖然煙癮深重,但那功夫底子遠非云里七可以比擬,一腳就把云里七踢到了海里,隨即便忙著撿丟了一地的煙膏子。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大浪襲來,眼見就要把云里七卷到海里,何鳳三大叫一聲,丟下手里的東西,跳到海里,硬是把云里七弄到了岸上,自己卻被下一個巨浪卷到海里,再沒有上來。

曹小雅一邊聽,一邊記,最后一個字寫完了,他把自來水筆一放,說:“這還是從當事人嘴里知道的東西可靠,不然道聽途說,寫出的東西豈不讓人笑話。”一邊說,一邊收好筆記本,“今天就到這里,我要去報館了,明天再尋你說話。”

云里七看他要走,不由發急:“你站住,你先前不是說我師父沒死?”

曹小雅便立住腳步:“我寫那些江湖人物的報道,你原來真的只看了你師父那一篇?我寫蘇三醒那一篇里寫到,金寶幫的蘇三醒受唐英之托,尋訪何鳳三,后來才知道,何鳳三當日掉入海里之后,被一艘商船救了起來,自此流落南洋。蘇三醒便去南洋把何鳳三帶了回來,又在金針神醫聶神通的幫助下醫好了他身上的鴉片煙毒。這些事情,我的報道里寫得明明白白,唉,終究是不讀書之過。”說著,搖著頭走出去了。

曹小雅離開監獄,倒是沒去報館,而是先回了家。他姐姐曹大雅今天倒沒有搓麻將,而是歪在沙發上看言情小說,見曹小雅換了衣服又要出門,便問他:“你這是去哪兒?”

曹小雅說:“我今天還沒去報館呢,現在去一趟。”

曹大雅便問:“那你先前去哪兒了?”

曹小雅說:“我去了趟監獄。”便把宋同光要他問贓物的事情說了一遍。

曹大雅便撇了撇嘴,曹小雅就問:“大姐也知道這事兒?”

曹大雅說:“我怎么不知道?說是南京來了個林專員,能力很大,好些人送禮給他。你姐夫原也想走他的門路,誰想他的東西就被云里七偷了,這林專員生氣得很呢。”

曹小雅恍然:“我說這次抓云里七抓得這樣快,原來是為了這么個原因。”

曹大雅說:“可不是。聽說這次被偷的東西里,有一對鉆鐲是約瑟芬皇后的舊物,那個林專員尤其心愛,就算別的不要,這鉆鐲也必須找回來。那個林專員還說,要是你姐夫辦成這件事,就想法調他回南京去。”

曹小雅一笑:“難怪姐夫這樣用心,連我也給派了出去。”

曹大雅卻說:“你也不必太認真了。”

曹小雅倒有些奇怪:“我看大姐對姐夫任職這件事十分在意,怎么還這樣說。”

曹大雅說:“那林專員自從來北平,也不知道收了多少禮了。按他這個收禮的辦法,他得辦多少事才行?你看那些真正有能力的人,都說一是一,萬沒有他這樣大包大攬的。我是覺得未必,可你姐夫熱心得很,我也不好潑涼水。”又牢騷說,“還什么法國皇后約瑟芬的首飾,必是別人拿來討好他的,也不知是真的假的,就算是真的,那個皇后后來沒生出孩子,不還是叫皇帝離婚了?也不是什么好的兆頭,就那林專員還當個寶貝。”

曹小雅笑著說:“大姐博古通今。”

曹大雅把手里的書一摔:“你少諷刺我,你大姐難道是沒讀過書的?只是現在想想,當年讀那么些書有什么用呢?現在也無非是呆在家里,做你姐夫一個內助。唉。”說著,又拿起了那本言情小說。

曹小雅看了他姐姐一會兒,終于拿起外套走出了門。

第五天

這一天曹小雅來的時候,就把自己寫過蘇三醒的那篇報道拿了過來,給云里七念了一遍。云里七聽完了,半晌都沒有說話。

曹小雅說:“我是不曉得何鳳三現在在哪里,但以他的本事,又沒了煙癮,自然是過得不錯。行了,這一件事說完,你給我講講你滅人滿門的事情。”

若是旁個記者問到云里七昔年舊事,他自然不理,但眼下曹小雅詳細說明了何鳳三的消息,云里七卻不好不說,他沉思片刻,說:“我師父掉到海里之后,我在外面很混了幾年,后來各地軍閥都起來了,我也就投了軍,在韓督軍的長子韓文龍手下當了一個護兵。”

曹小雅說:“韓督軍我知道,早年里他也是個有名的軍閥,手下勢力不小,他的長子韓文龍聽說也很會打仗,小兒子韓鳳亭卻和父兄不同,做了一個實業家。”

云里七嘆一口氣:“你們新聞記者知道的東西果然不少。”

只是,那些曾經崢嶸的人物,都已經過去了,過去了。

曹小雅又問:“按說,你當年是和何鳳三學武,我聽說許多學武的人,對槍械都不贊同,沒想到你還挺開通。”

云里七沉默半晌:“不是開通。一開始的時候,我沒想過去當兵的,只是在江湖上混,因為和師父學了那些本事,手里也弄了些錢,這時我就想著,回家去看看。”

云里七家境窮苦,這一回家,自然也有些衣錦還鄉的意思。誰想一進家門,只見滿地尸體,原來當時軍閥混戰,有一小簇亂兵經過他父母村莊,四下搶劫,云里七父母略有反抗,便被槍殺。

云里七見到這一幕,自然悲憤,他一腿撂倒了一個,兩拳又打倒了兩個,其余幾個兵士看他厲害,紛紛圍了過來,云里七哪里會怕他們,他一腳踢飛離他最近的一個兵士,左手一帶抓過另一個往地上一摔,右手一掌擊出,這正是何鳳三當年聞名江湖的翔鳳掌,云里七所練固然不如其師,但也是難得的功力,第三個兵士被他一掌擊中,哇地一口血噴了出來,染得滿衣襟都是鮮紅顏色。

剩下兩個兵士一看云里七這般厲害,轉身要跑,云里七哪肯放過他們,上前又是兩掌,一個被他拍中肩膀,半邊肩骨都被打裂,那兵士痛得哇哇大叫。另一個被他拍中前胸,也是狂吐鮮血,眼見性命不保。可就在這個時候,云里七只覺后心一涼,原來最后一個兵士見他這般厲害,躲在后面朝他開了一槍。

這一槍打個正中,云里七站立不住,一手緊緊抓著門框才未倒下,那木頭門框硬被他抓出幾道指痕,那兵士看了害怕,對著云里七的頭又是一槍,幸而他嚇得手抖,子彈只是擦著頭皮過去,并沒有真的擊中。

說到這里,云里七把頭一低,曹小雅看到他頭皮里一道很深的傷疤,雖然歷時已久,依舊看得分明,不由說:“你還真個命大。”又問,“然后呢?”

“然后我便去搶那把槍,那兵士沒想到我還能動手,真就被我搶了過來。”

云里七拼力一搏,雖搶過了槍,可是他卻忘了一件事,他雖會武,卻從不懂槍。

恰如曹小雅先前所說,是時江湖上的人物,許多人并不贊同槍械,何鳳三也是如此,云里七是何鳳三一手帶出來的,自然從來也沒碰過槍。他槍是拿在手里了,可不知道怎么開,那幾個兵士先前還害怕,后來見他拿著槍不得要領,便紛紛端起了手里的槍。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一個人從天而降,一雙手快如閃電,以一套小擒拿手,三兩下卸掉了那些兵士手中的槍支,一個稍遠處的兵士看著不好,一槍朝那人打了過去。那人反應極快,見到那兵士手一動,就知端倪,向旁一閃,子彈走空,彈殼從墻上反彈回去,反在另一個兵士的臉上擦出一道血痕。

那兵士看著不好,又想開槍,那人恰在云里七身側,他一把搭住云里七的手,云里七還沒明白是怎樣一回事,就覺那人的手指扶住自己的手,不知怎么一推一扣,自己竟已扣下了扳機,一顆子彈端端正正射中了那兵士的額頭,那兵士不發一聲,仰面栽倒。

其余兵士見到此人這等威勢,紛紛逃跑。云里七這才見到,自己這個武功高明、槍法了得的救命恩人,竟是個一派斯文的書生。

他不但救了云里七,又帶他找醫生看了傷,隨后又幫助云里七安葬了家人。云里七對他十分感激,問他的姓名,那個書生模樣的人只說:“名字也沒什么要緊。”

云里七再三詢問,那人才說:“你叫我秋心吧。”

秋心如海復如潮,但有秋魂不可招。

后來云里七感于此事,便去投了軍,他打聽到,當日里那些亂兵是閆東起的手下,而閆東起的對頭乃是韓督軍,因此便去韓督軍那里當兵。因他有一身好功夫,便被韓督軍的長子韓文龍看中,招到身邊當了一個心腹。再后來閆東起兵敗,又有意朝韓文龍的弟弟韓鳳亭下手。韓文龍焉能放過?云里七主動領纓,帶著韓文龍一干手下出門,把閆東起一家殺了個干凈。

“原來這就是你滅門的由來。閆東起那一伙子人名聲極惡,倒也不算冤枉。”曹小雅感慨,又問,“那你后來又見過那個秋心嗎?”

云里七沉默了一會兒:“沒有。”

“這樣的救命大恩,你就不想著報答他?”

云里七又是沉默,過了半晌,他終于開口,說的話,卻和秋心其人并無關系。

他又說:“我的事,你已經知道的差不多了,就寫什么報道,也盡是夠了。明兒你不必來了。”

那天晚上曹小雅剛回去不久,一場大雨就嘩啦啦地下了起來。曹小雅早早上床休息,半夜里,卻被一陣吵鬧聲驚醒。

那是他姐姐和宋同光的聲音,曹大雅雖然不是那等溫柔嫻靜的性格,但這般吵架也是少見,曹小雅隔著門聽到她朝宋同光嚷:“姓林的給你吃什么迷魂藥了?他要什么你就給他什么?我那條翡翠項鏈是出嫁的時候曹家給的,你說給他就給他!”

宋同光也發了脾氣:“你就是這樣目光短淺,等到將來我升了官,再補你幾條不就完了!”

曹小雅聽到這里,心下明白,便推門走了出去,宋氏夫婦原在客廳吵鬧,見到他,都有些尷尬,曹大雅負氣把頭扭到一邊,宋同光見了曹家人,多少有些愧意,就說:“怎么把你也吵醒了,原本也沒多大事。”

曹大雅一聽就發了怒:“沒多大事,你不是要把我的嫁妝給人嗎?”

曹小雅微微笑了:“姐夫,什么嫁妝?”

宋同光忙說:“也沒什么大事。”

曹小雅說:“要是別的東西,都是小事,大姐和姐夫夫妻一體,原該互相扶助,只是大姐當年出嫁時,父親送您的那條翡翠項鏈最好還是留下,那是當年宮里流出來的。父親也是花了好大的價錢才弄到手,不說別的,大姐就是將來留給后人,也是長輩的一種紀念。”

這幾句話軟里夾著硬,曹大雅便大聲哭起來:“哪還有什么紀念!”

宋同光更加尷尬,尚未說話,忽然門衛走了進來:“不好了!剛才警察署的人前來找您,說是牢里那個大盜云里七,被人劫跑了!”

第六天

劫獄是大事,當晚宋同光便匆匆趕去,曹小雅原也想跟去看個究竟,卻被曹大雅拉住,哭了起來。

曹小雅也不說話,等他姐姐哭完了,才嘆了口氣:“大姐以前念書的時候,比我們都明白,現在我還能幫你說幾句話,到以后,大姐還得自己護住自己才行啊。”

晚上的時候曹小雅去報館,陳燕客見他來了,還說:“今天還真有幾件有意思的新聞,還有一件,雖是道聽途說,我心里倒很振奮,只是不好登的。”

曹小雅就問:“是什么事?”

“你聽沒聽說關外‘那支義勇軍?”陳燕客神神秘秘地說。

曹小雅便笑了:“這里也沒有別人,還這樣遮掩,我怎么不知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人領的頭,說是有一千多人,我看他們身上,倒是有一種孤勇。”

“是啊。”陳燕客嘆口氣,“我聽說前兩天,他們在九門口那里又勝了一場,就算是道聽途說吧,心里總算舒暢。”

曹小雅未加評論,而是問:“你剛才說幾件有意思的新聞,都有什么?”

“有一件你一定知道,云里七越獄的事情,還有一件……”

曹小雅回來的時候,宋同光還沒回來,曹大雅說:“你姐夫聽說是還在監獄里面找線索呢。”她眼睛還有些紅腫,倒比昨夜有了些精神。

曹小雅說:“我也去看看。”

他倒不是空手去的,想著這時晚了,便買了些夜宵帶過去。宋同光帶著人還在那里研究,曹小雅也不去擾他,只把帶來的夜宵挨個發下去,連那監獄看守也有一份。

這時節已經晚了,他也沒買什么大魚大肉,每人兩個夾肉燒餅、一碗豆腐腦,那豆腐腦的鹵是鹵得嫩嫩的鴨肉,配上辣油、香菜,吃著熱乎乎的,爽口。有一個人就說:“大晚上吃這個真是舒服,多謝曹少爺。”又說,“這是俞掌柜家的東西吧。”

那監獄看守忽然開口:“俞掌柜去東北嫁人了,這可不是她的手藝。”

先前那人反駁說:“俞掌柜嫁人?她那個臉子,能嫁給誰啊?再說這味道,可不就是他家的。”

那監獄看守說:“不是,你吃這個鴨肉,俞掌柜家里的鹵鴨肉,里面加了一點兒白胡椒,外面看不出來,吃著爽利。旁人不知道,都覺得辣油是辣的,胡椒也是辣的,怎么能一起加,因此做不出來俞掌柜這個味道。”

眾人都笑起來:“看不出來,你平時沒聲氣,倒是會吃。”

他們這邊說笑,宋同光卻十分氣悶,蓋因云里七這次的越獄,實在是十分神奇,關他的兩道門上的鎖動都沒動,可云里七就不見了,手銬腳鐐都扔在地上。那監獄看守也什么聲音都沒聽到,而宋同光這一白天在外面,也是什么消息都沒有。

但這不對啊,一個大活人,怎么能憑空不見呢?宋同光在這牢房里轉了幾個圈,其實在牢房頂上,倒還有一個小小的天窗,但這天窗也安了鐵柵欄,別說大人,就是個小孩子也絕對過不去。

宋同光又想了一會兒,不得要領,就問曹小雅:“我看你常寫這些江湖人物的事情,那個……真有縮骨功?”

他平時對這些事情最不相信,這個時候迫于無奈,也只得來問曹小雅,就見曹小雅理所當然地說:“有啊!”

“真有?”

“前些年有個叫凌舞陽的武術家,就懂這個。”

“他在哪兒?”

“南洋。”

宋同光泄了氣,見到他手下還沒吃完,不由遷怒:“一群人沒一個頂用的,北平城有多大?人丟了,找也找不到!難道你們就知道吃白飯?”

他是這些人頂頭上司,他一發話,手下自然趕快放下東西,垂手聽訓。但是人的心理總是微妙的,手下一句話不說,宋同光反而就更加生氣,又想到心里那點兒隱秘的想法,云里七一跑,自然都成了水中月鏡中花,不由又怒吼起來。

狹小的監獄里回聲陣陣,眾人直被吼得耳朵都疼了,一直到宋同光有些累了,停上一個段落,曹小雅才湊近了,低聲說:“姐夫,今兒有個新聞,你一天忙于公務,只怕還沒聽說?”

“有個騙子冒充是南京來的林專員,騙取了許多錢財,現時被人發現了,聽說北平城里不少人被他騙了錢呢……哎,姐夫,姐夫!”

第七天

宋同光活活給氣病了。

云里七的搜捕自然還在繼續,可也沒了先時的急迫。倒是晚上的時候,曹小雅又來了,那看守看到他奇怪:“曹少爺,您怎么又來了?”

“來看云里七啊。”

看守賠著笑:“曹少爺,這云里七不都跑了嗎。”

“誰說的,他不是在監獄里嗎。”

看守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曹小雅卻有些不耐煩,他扶了下銀絲眼鏡的鏡框:“行了,俞萬年,你也不用裝了。”

就在叫出“俞萬年”這個名字的時候,那個看守的表情瞬間變了,曹小雅說:“牢房門沒壞,窗戶沒開,也沒挖條地道什么的。可見是內部人搗的鬼,旁人放不了他,可你手里有鑰匙,門一開人一放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再說你,云里七救俞掌柜的事情,俞掌柜不避諱,常和人說,旁人都注意的是她,可當時云里七救的,分明是一對兄妹。俞這個姓不常見,巧得很,你連俞掌柜秘制鹵汁的做法都知道呢,云里七,是你放的吧?宋同光找了一天沒找到人,我猜上一猜,云里七,不會還在牢房里吧?”

這兩句話看似疑問,其實是肯定,看守半晌沒說話,忽然間他一頭撞向曹小雅,同時大喊:“云爺,快走!”

俞萬年看著瘦小,但這一撞是他豁出命撞的,力氣也是不小,眼看就要撞到曹小雅前胸,曹小雅忽然一轉身,腳下一絆,俞萬年一下子撲了空,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曹小雅把他從地上拽起來,胳膊往后一擰:“別喊了。”

曹小雅看著像個書生,實際上力氣居然不小,俞萬年沒能掙脫,扯脖子又要叫,這個時候,隔壁一間牢房門一開,一個大漢大踏步走了出來,正是云里七。原來曹小雅猜個正著,俞萬年放了云里七后,便給他換了套衣服,污穢面孔,打亂頭發,放到旁邊一間牢房里,宋同光萬沒想到云里七跑了之后,竟然會留在監獄里,并沒有搜查這里。

云里七臉色很是難看:“曹小雅,你……”

他一句話沒說完,曹小雅一松手,就把俞萬年給放了。

這個舉動出乎兩人意料,曹小雅卻說:“云里七,你的事,我還沒問完呢。都說你一生三大惡,欺師滅祖、滅人滿門、生吃過人肉。前兩件我都清楚了,最后一件你給我講講。”

兩人都沒想到這個時候,曹小雅居然還要問這件事,一時間都沒說出話來。曹小雅卻不等他們的回答,自己開口,只是他的聲音,卻也緩和了很多。

“你說俞掌柜嫁了人,那是真的。有個客人不在意她的容貌,真心相待,俞掌柜也感于他的誠意,嫁給了他,一起回了那個客人的老家東北。可是回去沒多久,日本兵就占了東北,俞掌柜的丈夫是個熱血漢子,奮起反抗,卻連同俞掌柜一起被打死。云里七,你后來知道這件事后,去了東北吧?”

聽到“東北”兩字,云里七面上肌肉不由牽動。

“你去了東北。”曹小雅肯定地說,“你去報仇,殺了好幾個日本兵,最后槍被奪了,硬還咬死了一個,我猜這是說你吃人肉的由來。就在緊急的時候,有人救了你一命。”

“你……”聽到這里,云里七忍不住抬頭,直瞪著曹小雅,曹小雅全不在意,慢慢地念了兩句詩,“秋心如海復如潮,但有秋魂不可招。”

這一次,云里七的嘴張大了,竟說不出話來。

“你和我講你半生經歷,其他全是對的,只有一件事你撒了謊,秋心其人,你后來見過!不但見過,你這次來北平,就是為了他!”

這次云里七終于發出了聲音:“你、你是……”

曹小雅自顧說下去,聲音越來越快。

“在東北救你的人,就是盧秋心盧先生,他早年是韓鳳亭韓少督的老師,早前去過南洋,國家罹難又趕了回來。而這位韓少督非同尋常,他父親曾是有實權的督軍,他自己卻是個實業家,戰敗之后,還有殘部愿意跟他,韓鳳亭自己有錢,他帶著這些人,組織了一支義勇軍,打到現在,子彈將盡,派人回來采買子彈,那個人卻不知道什么原因,沒找到北平的接應人,錢也沒了……”

云里七低聲說:“快到北平的時候,我遇到了一伙土匪,其中有一個小子往我身上扔了燒紅的煤塊,整件衣服都著了,里面的錢以及和那接應人聯系的辦法全燒沒了。我沒了辦法,索性干起了老本行,偷了一個什么林專員家的東西,想著把東西脫手,再去設法買子彈,誰知竟被宋同光抓了,幸好,老俞是這兒的看守,這才想著把我放了出來。”

“你也是義勇軍的一員吧?”

“是,盧先生救了我之后,我就加入了義勇軍。”

“那你跟我走吧。”

“你?”

“我就是那個接應人。看到‘秋心如海那句時便懷疑上了,試了好久才試出了你。走吧,子彈早就備好了,我自己手里也有幾個錢,都買了子彈。”他向前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哦,不對,不是你跟我走,是我跟你走。”

“你……”

“去東北。”曹小雅微笑著,扶一扶銀絲眼鏡的鏡框,“一起去。”

牢里七天,

人間八年。

再見,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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