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故道謠

厲運波

1

一伸手，就撫摸到了那陣鼓聲——

故道遺風，腹中一脈民族的骨血，曾激蕩了多少歲月河山？

中原凜冽。一塊青磚的喧響

是涉水的馬蹄，濺濕鎧甲。是一只陶罐，傾倒出水的波光

和紋飾

是黃河的濤聲，淘洗了母親的鱗片

我就是這樣誦讀的。閉上眼睛，勾描一方水土的魂

敲一下骨節，抖出一粒糧食的魄

波光拂面。那彎眉目，還在故道邊叢生的記憶里望水

洗心——

2

喊黃河！

一朵云解下的母語，是炎黃，也是子孫。是土生土長的姓氏

在寬厚的胸腔里，浩蕩如水

以民歌的形式，打開萬物生靈。或者含一滴黃河水

喊出牽腸掛肚的乳名——

天底下，黃河幾道彎？故土幾道梁？

喊一聲黃河故道，就喊住了那片偉岸。一年年渾厚

一年年抬高我的目光

沒有一種胸懷，能載得起萬頃黃土

從谷禾到農歷，是需要一次很深的耕種與澆灌

一回頭

就喚醒了膝下草木一片

3

——身去，魂猶在。黃沙落下，養成千年的河床

一架牛骨至今立在那里

作為黃河的脊背。水的性情，烙進土地的心坎兒

印出一道清亮的轍兒

這日夜流淌的水，最接近糧食的性情。清澈的鐮刀

迎著陽光割下的，哪一捧是淚？

哪一滴是血？

還來得及，在祖輩的河灘上翻出渾濁的陶片。跪著

捧一捧河水，照見我前世的模樣

我的模樣，也是黃河的模樣。前胸一片莊稼

后背一群牛羊。啃——

4

一片目光，早就洗凈

回溯，或者張望。滔滔日月，允許一個身影端坐在羊皮筏子上

唱響流年

一個人要徒步多少里，才能丈量出一個水聲澎湃的心臟

盛水的故園里，還是那條老道兒

還是那腔老調兒，把一曲黃河謠唱得天高地厚

只要我愿意，就有一盞燈籠渡過來。活在河邊的親人

沿著故道，帶我進入節令，和樸素的泥土

進入黃河滂沱的體內——

5

一萬匹馬沉下四蹄。一夜坦蕩

我夢見母親的雙腳，走出一道河水的紋路

桃花滿岸。故黃河——

誰能對著河面，許下一個春和景明的期限？一尺明媚的濕

抓住了我的衣衫。就在滴水的額頭上

接住一片鄉愁

就在故道河邊，捧著一雙泥濘的赤腳

溫故童年

木已成舟，行于湯湯中原。除去光陰，我只有喉嚨

除去大地，我眼前的故土已綠柳成蔭

6

水在民心。載滿五谷的木船，也載滿嘹亮的歌謠

——黃河故道，讓我醉著

在一年之中最瓷實的日子，臥進一幅水秀年豐的畫卷

大澤中原。風一旦吹過來

就吹皺了那一眼洇濕的家園。此刻，我捐出的淚水

比一條河水深長

此刻，再飲下一捧黃河的水，潤澤肺腑。流年幾何？

此生，我的體內都是黃河

這一脈千古流芳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