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鄺新華
某風險投資基金合伙人,近年從美國回來,常駐北京。上世紀90年代末到美國留學的他在美國眾多頂級企業工作過,他說,今天北京的生活環境以及待遇,已經可以跟硅谷媲美,唯一不習慣的是,大家開始不好好說話了,開口閉口就罵人“傻逼”“屌絲”。他們那一代人,“屌”這個字是不能隨便說出口的。有一次他的公司聚餐,一位著裝淑女的90后大聲說道:“這也太low逼了。”這位合伙人頓時想到了不該想的事情。
2012年互聯網行業會議上,中國工程院院士鄔賀銓公布了一個數據:互聯網每天產生的數據量是800EB(1EB=1024PB,1PB=1024TB,1TB=1024GB),可以裝滿1.68億張DVD或者80萬個硬盤。
在互聯網的每一個細分領域、每一個圈層,經過長期互動,都會留下一些約定俗成的詞語,比如游戲圈有“吃雞”,直播圈有“神豪”,娛樂圈有“鮮肉”,評論圈有“水軍”。無所適從的我們還在忙于百度這一批流行語是什么梗,時間的轉盤已經甩出另一批流行語了。
網絡新詞匯導致的“熱詞膨脹”讓我們找不到北。我們應該緊跟互聯網潮流,每月更新一批詞匯過嘴癮,還是保持5000字最常用漢語詞匯的表達系統,以不變應萬變?
流行語像海浪一樣,在每天800EB的互聯網信息海洋里涌向海邊,把上一波流行語拍死在沙灘上。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講師常江也看到了這種現象,他在文章中說:“前段日子有人搞了個懷舊式的調查,問大家是否還記得那些‘古老’的網絡語言,像‘恐龍’‘沖浪’‘美眉’‘伊妹兒’等,對于今天的網民而言已十分陌生,而它們的流行也不過就是十幾年前的事。”
流行語的出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們被這些詞語綁架。常江說道:“使用網絡語言應當是一種出于修辭目的的選擇,而非進行意義表達的唯一技能,但我們卻在太多時候看到人們離開了網絡詞匯便陷入詞不達意、語句匱乏的狀態。”
2014年《人民日報》的評論,引發了后來關于漢語純潔性的爭論。2015年1月,政協上海市第十二屆委員會第三次會議上,上海市政協委員張懷瓊呼吁減少網絡語言污染,指出類似“中國大媽、老虎、蒼蠅、躲貓貓”或“蠻拼的、萌噠噠”等網絡語言,可以看作語言的發展。但有的網絡語言卻是錯別字或與原意完全不同,如“系(是)偶(我)、灰常(非常)、稀飯(喜歡)、醬紫(這樣子)、造嗎(知道嗎)、恐龍(丑女)、小鮮肉”等;有的甚至是粗俗猥瑣的下流語言,如“屌絲、裝逼、逼格”等。張懷瓊最不能忍受的是,許多主持人在節目中竟然也用“屌絲”“裝逼”等粗俗用語。
這里的不純潔,已經不是拉丁字母破壞了方塊字,而關乎語言表達的道德性。2015年1月,常江在《新京報》發表社論《捍衛漢語純潔性須區分語境》,說到這種尷尬:“當下漢語的最大問題并非‘過度網絡化’,而是在最不應該‘網絡化’的某些層面上,出現了令人遺憾的失范現象。比如‘屌絲’‘撕逼’這種明顯帶有粗俗猥瑣色彩的網絡用語,我們卻頻頻看到嚴肅新聞報道、身份顯赫的社會精英,甚至代表著知識生產最前沿、最純粹部分的學術著作中,也充斥著類似的字眼,這就越過了‘紅線’。”
“失范”是常老師對語言過界的評判,這條界,已經是最低的道德邊界,是“紅線”。邊界的左邊是“屌絲”,邊界的右邊是“草根”。為什么我們不選擇說“草根”,而喜歡講“屌絲”呢?這里潛藏了一個陰暗的動機,那就是,要讓聽者想到一些難以啟齒的事情。
在互聯網時代,被網絡流行語綁架已經不可避免。但語言是心靈之窗,話是我們自己說的,要不要好好說話,能不能好好說話,完全取決于每個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