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線
蹲下來,讓它知道我的人格
今夜不再隱藏自己
低矮的,就放在低矮處
夜不能寐的事物,很多很多
三米外的小蟲叫啞了嗓子
它像是呼救,想從黑暗里爬出
一棵草是沒有聲音的,甚至微風
吹過來,它就悄悄垂下頭
像個啞巴,什么悲苦都能忍住不說
要遇見一個最早的人,從背后
把清晨的光輕輕推過去
像一個擁抱,隔著空氣依然暖
不說早安了。更早的鳥鳴聲
滴落在草尖的露水上
陽光一下來,就反射在寂靜里
漸漸有聲響,我看到安靜里
蘇醒過來的事物。洗了一把臉后
忘掉了剛剛經歷過一場黑夜
從夕光能夠看到什么
無非是暮色,越來越低地壓下來
海水因懦弱而心生膽怯
止步于細沙上
我們從黯淡處,尋找遠山模糊的輪廓里
一只鳥對逝去的白晝,擁有的情懷
“似乎最好的,都隱藏于
頹敗之中,像肉身中的靈魂……”
但此刻,夕光照在幾米之外的某棵植株
它那么老,長不出一片嫩葉
寧靜中,耳朵抓住水的濕潤
水聲更飽滿后,聽覺
逐漸失去自主性
——每一滴聲音,變得遙遠
像無名山上的云朵已經
初具佛形,有白光傾瀉而下
我看到自己,為自己剃度
用一塊麻布,裁剪合身的法衣
我坐于空山之中
鐘聲不響,水聲不絕
在遠處,看到石像把林中
飛鳥的自由背負在自己身上
它一半的身體,被樹木遮擋住了
另一半,正是我們所見
慢慢走過去,離得越近它呈現得
越少。直至看不見了
樹木高大蔥郁,一股沉重之氣
似乎在逼迫我們停下
艱難而上,終于見到石像的全部
它對我們的到來無動于衷
朝著山下萬物,保持某一種
神圣的指引,或者蠱惑
旁邊小小的一池水
把石像,飛鳥,天空,白云
……也把我們,倒映成虛幻的影子
引清風的人站在高處,更多時候
他在平地行走,也入低谷
小坐,抽煙,思索
世界俱靜,一個人的思想從遠處
回歸身體內部。仰望見白云
低頭見黑土,無不揭示某種意義
他視線里有一枝野花,微小,色淡
每個人都遇見過這樣的事物
它們在隨意一處靜悄悄
好像綻放過,又好像沒有
海浪拍岸,突然綻放的花就無家可歸
落入沙石。濕漉漉。像情人的眼淚
被月光照亮,照出晶瑩,和涼意
應該會變成輕的云朵,重的云朵
變成一滴滴雨,掉進一條溪水
越流越細
你穿綠裙子就好了
脫鞋,田里的軟泥弄臟了腳
有什么關系呢,我看著你
小心行走在田埂上
吃草的牛不理會我們
天空不夠藍,我看著你
尚未完全綻放
我們置身于無邊的空曠
周遭沒有遮擋,心也露出來了
從田埂走過去。如臣民般
俯首的水稻,已被連腰斬去
一條河流安安靜靜
像壓住心跳,緩慢淌進遠方
此時田間,跳躍的螞蚱少了
豐收之后也不過如此
鬧哄哄,鬧哄哄
突然就靜悄悄了
我的三畝田地,總是習慣
被翻閱,蹂躪,掠奪
長出幾尺歡喜,深埋幾代悲苦
傍晚飛過的幾只倦鳥,叫聲足有
三兩,正好倒滿父親的酒杯
責任編輯 安殿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