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增生

2018-11-21 19:45:08趙文廣
四川文學 2018年10期

趙文廣

1

右手有些奇怪。在右手上面,從手腕起,多了一只右手。搖搖手臂,兩只右手有時撞到一起,像小孩兒玩的拍拍手玩具,但是沒有發出啪啪脆響。

我拍了照片,發到朋友圈:兩只右手。

周末上午十一點半,朋友圈上已經有了若干留言。

對面樓在裝修。那些噪聲都沒關系,下午有個重要會議,我要發言,不能帶著兩只右手去。否則人們不會聽我的發言,只會看我的右手。

其實那樣更好吧。

準備早餐。

去冰箱里拿雞蛋的時候,發現兩只右手都能用,這樣我就用兩只右手抓了三個雞蛋——因為多了一只手,我比以前多吃了一個雞蛋。炒雞蛋時,上面的右手還可以給下面的右手撓癢癢,撓得很舒服。這會讓左手嫉妒嗎?

下午的發言完全準備好了。我點了一會兒Google,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和我有一樣的問題。想起以前看過的電影,一個人右手被砍,砍完扔掉,后來,砍手的人走了,他去手落地的地方撿回來一只手接上,這手是另外一個人被砍掉的。是只左手,裝上去有了兩只左手,另一個人有了兩只右手,后來他們見面了。不知道情節記得對不對。但是和我的情況都不一樣,我有兩只右手,還有一只左手。

這時候手機響了,女朋友發來信息:嚇人啊!!!

我說是真的,不信你看。我給她發了一個短視頻,背景是沙發。兩只右手在視頻里一起向她招手,后面的右手被擋住了,我用力往旁邊彎了一下,兩只手費力地一左一右向她招手,看起來就像一把手掌剪刀開開合合。但是我用得不熟練,顯得有點笨,畫面不那么優雅。

女朋友發來了一百個綠臉。

我點開朋友圈,下面多了幾條留言,大致是說,P得好,看不出痕跡,還有什么都沒說就打了三個句號的,可能表示說了三句無語。

他們不相信我。我又拍了一個短視頻發到朋友圈,用兩只右手扮演剪刀和所有人招手。

這回他們一定會相信。

到了下午,我已經習慣了手腕上長了兩只右手,這挺好的,多了一些方便,比如可以一下拿三個雞蛋。輪到我發言時,我也大大方方地把右手放在桌面上玩拍拍手游戲,還得意地用上邊的手給下邊的手撓癢癢,其實并不癢,撓的時候我意識到一個問題,右手的

復數應該怎么說,right?hand,還是right? hands,我覺得應該是right?hand。我聽到有人發出尖叫,并且暈倒了。

會場陷入混亂。

我的發言還在繼續,我講的是,在人工智能這個風口,我們現在需要做的不是開發更高端的人工智能,因為能力和資金都有限制,我們現在應該做的是開發聊天機器人,這很有意思,不是你主動找機器人聊天,而是它在屋子里滿地跟著你跑,要和你聊天,但這個東西現在只能是玩具模式,它不具有智能,因為它沒有能力處理超過三句話的上下文關系,事實上它只能處理一句話的上下文,那怎么辦,人們會很快厭煩它,因為它會說雷同的話,這都不構成問題,因為它的開發成本很低,它面對的就是低端玩具消費市場,但是我們要把第一印象做得高端,以此打開市場,事實上它的核心功能并不是人工智能,而是自動跟蹤,就是有一個小攝像頭會跟蹤人體,準確說是人臉識別,所以事實上,它是個監控型的保姆,它可以給小孩講故事唱歌,可以和小孩子玩,還可以讓家長隨時從遠程看到孩子的狀態,如果機器人卡住了,可以遠程遙控或重啟,還可以模擬發音,家長直接與兒童對話,因為不是家長的聲音,孩子會以為是機器人在和自己說話……兒童市場是最大的市場……

這是我精心準備的演講,我知道現實情況就是,我們公司沒有能力也沒有資金解決人工智能的智能問題,這是五百強干的事兒,所以我們先解決人工問題,打一些偽智能的牌。我覺得這樣挺好。我想讓大家更現實一點兒。

現實情況是,會場上一直鬧哄哄,大家都在交頭接耳說我的右手,還有人毫不掩飾地拍照、發視頻。于是我讓上面的右手按在下面的右手上,像情人緊緊貼在一起。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一件事,我應該買一個手套,別人問我就說是……好像沒有什么好的理由大熱天戴著手套的……我就說,出疹子了,你想看嗎?

我幾次提醒大家看我的ppt,我演講的核心是兒童市場和人臉識別,以及跟蹤人臉還有遠程互動,其實都是很成熟的現有技術,只要做一點完善,整合一個現成的對話語料庫就可以出新產品上市。

后來發生了一件事,打斷了我的演講,有人從電話里得到最新消息,那個暈倒的同事,因為有家族心臟病的遺傳史,發病了,死掉了。

她是殉職的。

老板走到我的背后,趴在我耳朵上說,你的點子不錯,回頭討論,現在你快走,回家休息一下。我回頭看了一下,他一臉嚴肅的樣子,不像是要和我討論問題,我趕快收拾好筆記本離開了會場。

死人了,而這個人死了,和我的右手有關,所以我成了殺人犯。至少是間接的。

是這個邏輯嗎?不是的話,她是怎么死的?先天心臟病發作?可是發作也有個原因,原因就是我的右手,所以我的右手就要承擔責任。

但是憑什么呢,憑什么我長出兩只右手沒有人給我一個解釋呢?

這個世界太假了。

但是也只能回家。這回我乖了,我把右手揣進口袋里,去超市買了些方便食品,一路用左手拎了回去,回去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關于右手的微信刪掉。下面的評論很多,有人罵我“有病啊,不要沒事出來亂嚇人”,看到這樣的評論,我就把他們拉黑了,我怎么會加了這些罵我的好友呢?他們怎么能稱為好友呢?我看了下朋友圈,更新內容里,好多條都是我的同事在會場上心臟病發不治身亡,還有現場照片,我正坐在會場發言,右手搖得一片模糊。我還順便在那些視頻里看了一會兒我的側面,覺得這個人長得挺奇怪的,脖子往前探得像只母雞。

我喝了一杯冰水,冷靜了一下,我想別的都不是問題,問題就是有個人死了,而這個人的死和我有關,可我并不認識他,這很令人厭惡。

這時候我爸的電話打過來了,他問我怎么樣,我說還好,他問我現在有什么感覺,我說沒有什么感覺,挺好的,很便利,他問我你最近見到什么臟東西了嗎。我想了想,臟東西挺多的,可應該不是他說的那種臟,并沒有什么臟東西,他建議我去寺院燒香驅邪,我說好。

但我肯定不會去燒香。

我把手機關了,關之前給女朋友發了個信息,說,你來,我手機要關機了,電話信息太多了,受不了。

其實除了我爸沒有誰打電話,信息我也可以不看。

快到天黑的時候,女朋友來了,她來了之后,我們先洗了個澡,然后躺在床上,很涼快,她玩了一會兒我的新右手,覺得很可愛,讓我用三只手一起摸她,她想知道是什么感覺,然后她就閉上眼睛,我摸了一會兒,她自己又把兩只手拿上來摸自己,這樣就有五只手在摸她。好像有一個成語,手忙腳亂。或者畫蛇添足,蛇足就是蛇手。在上帝懲罰蛇爬著走之前,蛇是有腳的,也許就有五只腳。

過了一會兒,女朋友睜開眼睛,說,有一只手很害羞。

后來屋子里變熱了,汗水從皮膚里涌上來。我們打開了空調。

2

夜里三點鐘了,空調把屋子吹得特別涼。空調藍色的燈光,室內溫度19℃。女朋友不在屋子里,我在廚房、衛生間、客廳找了兩次,確定她已經走了。

我把空調關了,打開手機,手機里異常安靜,沒有人給我發信息。打開郵箱,也沒有收到有價值的郵件。

老板說的回頭討論是什么意思,他不準備采納我的意見嗎?或者有新的想法?我很想知道他們的人工智能產品后來討論到什么程度了。可是工作群里也沒有消息。

我想不起來前一天什么時候睡的,八點,或者九點,那么已經睡了四個多小時了,難怪完全不困了。

但是這么早起來不知道要干什么。

我看了一下右手,現在要解決掉右手,只有把它剁了,剁了一定很疼,沒準會把剩下的手剁殘,留下巨大的疤。也可能失血而死。

留著也挺好的,雖然沒有大用處。我想天亮了去拍個片子,看一下內部結構。沒有大問題,就花點錢,手術切除了,還是簡簡單單做一個正常人好。

我沖了一杯牛奶,喝牛奶時,右手自己動了一下,這種感覺很奇怪。像是個幻覺。

我不知道該干什么,玩了一會兒大逃殺,滑鼠標的時候,因為背著一只手搬鼠標,下面的右手就沒那么靈敏,很多動作都慢了半拍,跟不上原來的節奏,于是退出了游戲。

我給女朋友發了一條信息,你什么時候走的?

等了半天沒有回復,可能是太早了。

吃了一片藥睡了。

再次醒來,天完全亮了,我看了下右手,發現右手恢復了正常。上面沒有多出來的手。

兩條胳膊全都壓麻了,當我使勁用頭頂著枕頭要坐起來時,整個身體失去了平衡,有什么在右邊往下墜。

那些多出來的重量,來自一條新的胳膊,就在我的右肩膀上,長出了一條新的胳膊,附帶一只右手。

像是蜻蜓的翅膀。

但并不是上下排列,而是前后排列的,這樣右肩看起來比左肩寬了一倍。

我很餓。

我覺得這一切很不正常,但是它正在發生。

我從網上叫了大號的漢堡,快遞員敲門時,我讓他放在門口,聽到他下樓了,我出去把漢堡拿進來,大口地吃起來。

我給女朋友打了個電話,說情況不太好,我變異了。女朋友說怎么了。我說我長了兩條胳膊。女朋友說,我也長了兩條。我說我長了三條。女朋友沉默著不說話,后來就把電話給掛了。

過了一會兒我再打過去,打了幾次,都在占線,她把我拉黑了。

新長出來的胳膊靜靜地垂著,我試圖把它舉起來,卻不能控制它,手指頭也不靈,偶爾可以動一動,卻做不了動作。

多出的那條右胳膊在原有右胳膊前面,很礙事,每次伸手拿東西,它都要滑下去歪在一邊。所有試圖對它發出的控制都只能帶來微乎其微的效果。有時候它會自己抽動一下,就像一條巨大的肉蟲子抖動了一下,這讓我非常不適。

沒有人給我打電話,朋友圈里很多發我同事死亡的消息都刪掉了,也沒有我的影像和圖片。老板也沒有找我,我想問問他我的建議怎么樣,那個多功能人工智能玩具到底是不是可行。如果可行的話,這個idea會給我帶來不少獎金,這是我最關心的。我忍不住給老板發了信息問這件事,老板沒有給我回復。想了想,我又給他發了個喝茶的表情。這是他平時喜歡用的,每次都要在群里發喝茶,表示辛苦了。然后我在一瞬間被老板拉黑了。上一條信息發送成功,這一條就被屏蔽了。

聯想到女朋友的失聯,我覺得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我被孤立了,遺忘了。

我已經被當成了不祥之物。一個變異的怪胎,離得越遠越好。他們刪掉了所有關于我的微信,好像那是一種詛咒。

我坐在電腦前又打開了大逃殺,因為不用再背一只右手,現在右手拿鼠標又恢復到原來的狀態。可在關鍵時候,多余的右胳膊會不自覺地抽搐。

我現在有兩條右臂了。

有一條還是殘的。擋在前面。

如果能把它甩起來旋轉,再側過身,我就能變成人體直升機。

3

再次醒來時,我聽到手機瘋狂地震動,震動使手機不能平整地貼在書桌上,在一些短暫的瞬間,手機整體騰空了。我拿過手機,是一個陌生號碼,接通后,是一個粗啞的男聲,說話時帶有一點東北口音,他說,我叫羅文丟,是靈師。

我問他打電話找我干什么。

他說我知道你長了兩只右手。我糾正他說是兩條胳膊。他說沒問題,兩條胳膊兩條腿都可以。

我說不是兩條,是三條,他說沒問題,三條四條也可以,因為我是靈師。我是可以幫你解決這個問題的。

我覺得他不像是一個騙子,因為有奇異的事,就會有解決奇異事件的人。而能解決奇異事件的人,一定不會通過正常方式找到。

也許是我已經不再抱有希望。多長了一條胳膊和少了一條不一樣,少了一條的是殘疾,是弱者,是社會幫助的人;而多了一條就是怪物,是不干凈的東西。我好奇這個靈師能做什么。

我和羅文丟說了我的地址,地址我只說到單元號,這樣我可以在樓上往下看,至少我要確定來的這個人并不是騙子,至于騙子要騙我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告訴他到了樓下給我打電話我去開門。如果覺得不對勁,我就在電話里告訴他,我不想見他,我說的全套地址都是假的,我根本不在那個小區。這樣就萬無一失了。

我問他多久能到。羅文丟說,兩個小時吧,我住得遠。

于是我定了一個半小時的計時器。

躺在床上發呆。

我打開一款人工智能app,和它聊天。我躺在床邊看手機,這樣就能讓那只多余的手垂下去,它垂著的時候會自己毫無規律地抽動。

聊天的過程,好像在吵架,app總是在反問我,好像我和它有仇,它并不會正常回答問題。我問它1+1等于幾,正常回答2就可以,app卻回答我,這么簡單的題問我啊,侮辱我的智商嗎?

我又問它,智商是什么意思呢?我一直不明白。

它說,你需要檢查你的智商。

我愣了一下,意識到這個app的確是有一點智能的,它并不是只有一句話的分析能力。為什么呢,因為它會把上半句里出現的智商和下半句出現的不明白聯系起來。為了確認我的結論,我回復到,我的智商沒問題,我測過,是一百三十,好的時候是一百四十。你為什么讓我檢查智商呢?

app回答道,你想檢查什么?

這說明它有智能嗎,還是說明我智商有問題呢?

人工智能的對話總會把人帶入到這種困境,我不太確定它的算法和語料庫是怎么運作的。或許這不是智能的問題,而是語言本身。語言本身可以勾連成一個體系,即使是同一種語言文字,如果它們由語料形成言語的體系不同,即便語法相同,也一樣無法形成溝通和學習。或者說,人類語言即便不是同一種文字,但橫向上有一種相似的邏輯和學習體系,所以可以通過翻譯進行互動,而機器語言則是在另一個邏輯體系內運作,它們并不具有人類的經驗,而是靠另一套邏輯體系模擬人類對話,人類語言被它們進行了看似有人類情感和思維的重組。

我又問app,靈師是什么?

app說,靈魂教師。

我猜想這可能是一種算法,當你問一個詞是什么意思,它沒有現成答案,就會做一個拆字游戲。

我又問它,靈師是做什么工作的?

app說,他干老板讓它干的工作。

我問,他的老板是誰?

app說,我不認識。

和人工智能對話,前提是要知道它并沒有上下文理解力,于是我重新問道,靈師具體做什么工作?

app說,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我問它,什么問題?

app說,這要看你問什么。

我又問它,你認識靈師嗎?

app說,這是私人問題,我和你不熟,無可奉告。

也許我完全高估了所謂人工智能,它和人工沒關系,和智能也沒關系,本質上它可能只是一款語言游戲,就像小孩子學話一樣會讓大人陷入被動,一個嚴格按照學話方式對話的孩子,大人不可能和他形成對話,只能是自言自語的鬼打墻。對話機器人的人工智能只是更復雜的學話游戲,這可以讓你在他的迷宮里走得久一點,久一點,再久一點,這是所有游戲的核心策略,就是沉迷。游戲的核心就是讓你沉迷。所以人工智能對話機器人,本質是一款游戲。

我對app說,我明白了,你只是一款游戲。

app說,何不游戲人生。

我盯著那行字看了一會兒,覺得它說得對。

我不說話,app就不說話,我說話,app一定回答。我想告訴我的老板,一個有性格的app很容易制造出來,那就是讓它具有自動發問的設定,還有,當別人問它問題或發起談話時,它可以沉默,這樣你的人工智能就和別人不一樣了。

這又是一個idea,如果能在會上通過,又能帶來一筆獎金。

這種想法讓我難過。老板已經拉黑我了,可能我已經被開除了。

我看了一下倒計時,才過去一個小時。還有一個小時那個靈師才會來。

我索性站在窗邊看著,小區里的人很少,偶爾會有老人出去進來。對面樓還在裝修。聽著噪聲我有點犯困。我想等靈師來了,可以和他聊會兒,不管他有什么本事。然后我要睡個覺。

也許睡一覺就死了。因為睡了一覺,長出了一只手,再睡一覺,長出了一條胳膊,再睡一覺,腳背上可能多長出一只腳,或者就直接死了,為什么那么規律呢,有什么不可能的嗎?

醒時什么都不會變,一切都在睡眠中進行,在昏昏欲睡時,世界就徹底改變了,睡眠像個陰謀。

又等了一會兒,我看到樓下有個小個子女人騎著共享單車過來了。我看了一會兒車牌兒,車牌完好無缺,沒有刮花。于是我判斷她是個好姑娘。

她把車停到了花壇旁邊。

她站在車邊拿出手機劃拉了一會兒屏幕,我猜是在app上停止用車吧,劃拉完又把手機扔進包里,又從包里拿出一根細細的鏈子鎖,把共享單車給鎖上了。

我朝她罵了一句臟話。

她沒聽到,往單元門走去,在視野里消失。

4

靈師來敲門時,我從貓眼往外看了一下,然后半開了一下門伸出頭去看真人。

真人羅文丟笑得很好看,讓人感覺在哪里見過,這是給我的第一印象。最顯眼的是脖子上掛著一串貝殼穿的項鏈,像是從海濱浴場買的手工藝品。褲子是七分褲,很普通的運動涼鞋。

我沒有感覺到羅文丟是危險分子,相反覺得人很熟悉,是自來熟的感覺,就把門整個打開,于是三條胳膊都完整地暴露出來了。

羅文丟并沒有表現出吃驚的表情。這讓我有點確信這個靈師可能真的有些來頭。

我說,沒想到你是羅文丟。

羅文丟想了一會兒說,這么說你一直在等我來。

羅文丟說話時,仍然是電話里粗啞的嗓子。好像是小時候生過什么病,嗓子壞了。

我說,你嗓子是怎么了,怎么這么啞呢?

羅文丟說,因為好聽的聲音丟了,所以改名叫羅文丟,本來的名字是羅溫婉。

我說,怎么丟的呢?

羅文丟說,被偷走了。

我有點恍惚,我覺得眼前這個叫羅文丟的女人,像是某種人工智能機器人。還是說,因為我和機器人說了太多話了,我有點想不起來真人應該怎么說話了。我懷疑能不能從她嘴里問到有用的消息。

我又問她,被誰偷的?

羅文丟說,不知道。

她的聲音粗啞得奇怪,不像電話里聽到的,而像是某種細沙倒進一根漫長而彎曲的管道發出的聲音,有種顆粒狀的質感。

我問她,靈師是干什么的,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她說,我當然知道了,因為我是靈師。你身體的變化,不是一種自然現象,在我們所知的有形世界里,并行存在著一個無形的世界,準確的說法是,在我們看不到的無形世界里,包含著我們能看到的有形世界。這兩個世界,不會在相同的時空發生沖突,可以說并無任何關聯,我所說的靈師,只是借用靈這個字,代表那個無形的世界。而你身上發生的怪現象,是無形世界給你造成的干擾。

我說,你的話里有矛盾的地方,首先你說兩個世界沒有關聯,然后又說無形世界干擾了我,這是矛盾的。這一套理論也不能解釋你怎么知道我身上發生的事。

她說,因為我是靈師啊。

但我心里想的是,她像是人工智能。

我讓她詳細解釋這種干擾的機理。

羅文丟說,很復雜,這是我的專業知識,不是一兩句話一兩天能講通的,甚至連大概是什么意思都不可能和你講通,我剛才講的就是大概意思,但你說是矛盾的。是這樣,我是來幫你解決問題的,不是給你講課的,你說呢?

我說,那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更想知道為什么,為什么比是什么對我來說更重要,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所有事都可能簡單地說出個大概,再根據情況進行具體說明。以我的理解力是可以聽明白的,你先給我講一下吧。

羅文丟說,不講,不是你能明白的,你能聽懂狗說話嗎,不說狗,你能聽懂拉丁語嗎,不說拉丁語,我用古漢語和你講一個事,你能馬上明白嗎,你對你的理解力太自信了,或者說自負吧。

接下來,我問了羅文丟一個很俗的問題,你收多少錢?

羅文丟說,一萬吧。

我說,吧?

她說,你想多給也行,最少一萬,我覺得不多。

我說,你覺得?

她說,是啊,你想去工商告我提供有償服務不明碼標價亂收費嗎?

她怎么知道我想去告她……

這時候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那條多余的胳膊彎了起來,摸了一下我的頭,這并不是我控制的,或者有可能我想用另一只手撓一下頭,但另一只手沒動。可我并沒有想要摸頭。

羅文丟注意到我臉色不太正常,好像被鬼抓了一下。

她過來揉了一會兒我多余的胳膊,又按了一會兒頭皮,像是理發前洗頭發。

我問她,那個無形世界是怎么回事?

她說,無形也無名,無知也無覺,無有也無無。

我問她,你研究過道家經典嗎?

她說,無道。

這樣按了一會兒,她告訴我,她讀過一些書,《聊齋》《閱微草堂筆記》《太平廣記》。

我在頭腦里搜索那些書,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大概是一些鬼神故事。

但都是虛構的,不是嗎?我說。

她說,是啊,都是虛構的。

羅文丟給我按了一會兒,又到沙發上坐著,說,給我倒點水,電視遙控器呢,我看會兒電視。

我去給她倒了水,把遙控器找給她,她坐著看電視。換臺,換得很快,還不知道一個臺在播什么就切到下一個臺,我在想,這么換臺有意義嗎?

她說,你去睡覺吧,這是第一步治療,已經完成了,接下來是睡覺,不然不能進行第二步,我就在這兒看電視。

我問她,你睡哪兒?

她看了看沙發說,這兒不能睡嗎?別廢話了,快去睡覺吧。

我又問了她一句,你的項鏈在哪兒買的,很特別。

她說,不是叫你別廢話了嗎?

過了一會兒,她說,是天橋上買的。是塑料的。你去睡吧。

我于是回臥室躺著了,可能是因為羅文丟的頭皮按壓,我覺得很放松,一會兒就睡著了。

睡著前,我聽到羅文丟在客廳里很大聲地放著電視,電視里播放的是東北二人轉。

所以她是個東北人,我想醒過來問問她老家是哪里的。

5

我是被壓醒的。

我睜開眼,眼前是毛扎扎的漆黑一片。我下意識往旁邊挪了一下,眼前的黑色也挪了一下。我伸手去摸,抬胳膊時碰到了另一只胳膊,另一只胳膊猛地一動,我覺得我的整個頭都歪到了右邊。然后我聽到一聲巨大的尖叫。

特別熟悉的聲音。

是我自己的聲音,但不是我發出來的。可的確是我發出來的。但又不完全是,我感覺到我的喉嚨在震動,可是我閉著嘴呢,也沒有想要喊的意思。

這時我聽到羅文丟沖進來大喊了一聲,閉嘴!

她大喊的聲音就像大量的沙子傾瀉進來,似乎能聞到煙塵的氣息。

我想坐起來。

但坐起來的過程比我想象的要輕易很多,我的手沒怎么用力就撐了起來,我忽然意識到另外一只手也在動,這個動作是三只胳膊一起完成。而另外一只右手,并沒有受我的控制。

這時我意識到眼前漆黑一片的,不是別的,而是一個人頭,也就是說,在我的脖子上,長出了兩個人頭。

但很不幸的是,那個頭長在我的前面,把我的整個視線擋得死死的,我不能轉頭,因為是共用的脖子,我轉頭時那個頭在我前面,我回頭,那個頭還在前面,我所有動作都不能改變這個位置關系。

與此同時,我意識到另外一個頭也有相同的想法,他在不停地轉頭,想要回頭看清后面是什么東西,這使我的頭不受控制地跟著無規律轉動。我感到喉頭發緊,那一刻,我意識到,他也一定覺得喉頭發緊。

我們在共同使用一個身體。共享一個身體。

除了右手。有一只右手是我控制的,我用自己的右手去摸前面那個頭的臉,感覺到在摸別人的臉,而另一只右手也來摸我的臉,感覺是別人在摸我的臉。

那一刻,我覺得我的感覺被分離了。如果一個人摸自己的臉,手和臉的感覺是混在一起的,造成一種摸自己的臉才有的感覺,而現在是分離的。這很怪異。

我并不能通過手感確定那個臉長是什么樣子,就像那個頭也不能用他的手確定我的臉長什么樣子,于是我想到了手機。

我們幾乎同時去桌子上找手機,但第一步并不是我邁出去的。我的視線被擋住了,他先找到了手機,我的手在書桌上亂摸,摸了個空。我感到左手正在被控制去解指紋鎖,于是我的右手想去搶手機,這是他沒有意識到的,手機被我一下搶到手了,我用右手迅速尋找一個可以看見屏幕的角度。

在頭的右側面。我轉了一下頭,無效。于是又轉回來,用最大力氣斜著眼看出去。黑色壁紙,我找到相機圖標,點開,切成自拍。同時我意識到另一個頭沒有和我搶的意思。好像他知道我在干什么,很體諒我的難處。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很配合我的動作,沒有對身體其他部分施加任何控制。我在叢叢的頭發里看到一個怪異的形象,一個被壓得向前低著的頭,一個用力向后仰的頭,我看到前面那個頭的側面,是我看過無數次的形象,就是我自己的臉。

后面這個頭上,也是我的臉。

我站起來往洗手間走,這時他用左手拿住手機,低著頭看,我知道他在看手機,但是我看不到,我到了鏡子前,用同樣別扭的姿勢看自己。這回我用右手把擋在我眼前的頭發壓了壓,看得清楚了一點兒。我不確定哪個是我的臉,從視線上看,后面的是,可我覺得前面的那個才是,因為那是我更熟悉的樣子。看了一會兒鏡子,我嘆了一口氣,其實不是我嘆的,應該說我被嘆了一口氣,這種感覺,很舒服。

看完后我把眼睛閉上,說,走吧,去坐一會兒吧。因為我看不見路。那個頭就帶著腿走到沙發那兒坐下了。這感覺也很神奇,好像被侍候著一樣。我說我渴了,要喝水。前面的頭又去倒水,然后使勁仰頭喝了,我馬上覺得不渴了。那么我餓了也不用自己動嘴吃飯就能飽吧,這太有意思了。我覺得我好像變成了主子,他變成了奴隸。這么想的時候,我還意識到,他根本不知道我在這么想他,他也感受不到我的感受,或者說,同樣的感受,但帶來完全不同的想法。

我同樣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聽到自己的嗓子在說,羅文丟,接下來呢,要一直這樣嗎?

組織語言的人并不是我。

他正在和羅文丟說話,我想聽聽他們要說什么,我決定一句話不說,聽另一個頭說什么。

羅文丟沒說話,也沒有一點聲音。我覺得她正在看我,是看我嗎?

看那個人,那個人是我嗎?

我想側過臉去看羅文丟的表情,因為她不說話,不知道要干什么。

他們會密謀殺了我或者打暈我嗎?我迅速想到這樣一種可能,如果前面的頭在悄悄說唇語,我怎么能知道呢?

我想轉頭去看羅文丟。但前面的頭在和我對抗,我覺得僵住了。不只如此,我感到喉嚨也被那個頭緊緊地壓住了。說話像夢魘一樣困難。

我用盡全力說了一句話,你,在,干,什,么。聽起來就像一個要被掐死的人說的話。

說完感覺喉嚨一下子放松了。

我大口喘氣,他也大口喘氣,我們共用一個身體,累、缺氧的體驗是一樣的。事實上,兩個頭比一個頭消耗掉更多的氧氣,使得這個身體更容易累。

他沒有說話,而是癱坐在沙發上,這樣我就可以把腦袋靠在后面,而他低著頭。我的余光看到羅文丟也癱坐到沙發上。

羅文丟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她抓起他的右手,然后又抓起我的右手,她抓著兩個看起來一樣的右手,開始比照指紋。從大拇指比到小拇指,又看手掌,我眼睛斜著看了一會兒,累得要死,就閉上了,這種累只有我自己知道。

羅文丟說,相信嗎,一樣的,兩只手的指紋是完全一樣的,掌紋也一樣,是同一只手的復制。

我聽到自己說,誰是本體,誰是復制呢?

羅文丟說,不知道。瞳孔也應該是一樣的,因為臉的側面也都一模一樣,是一個人。想法也會一樣。是不是?我問一個問題,你們兩個回答,看答案是不是一樣,前面的先回答。

他說,好。我也想說好,但他比我先回答了。

她問道,你想抱我一下嗎?

他說,想。

他回答得很快,但我卻沒有想好,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不是因為他說想,我就要說不想,而是我根本沒想好,這說明我們的想法不一樣。

又或者,他能看見羅文丟,而我看不到,他們偷偷說了暗語或者傳了紙條,或者在手機上有什么提示,我都不知道。

我說這個問題不算,這個問題答案不一樣,不公平。我又說,沒有辦法公平回答,因為我看不見,我的視線都被擋住了,我們想問題出發點不一樣,就算是同樣的大腦,看到的也不一樣。

羅文丟說,你廢話真多。

他是說我嗎?還是連帶著前面的頭一起說了,我覺得不公平。

她又問了一遍,該你回答了,想抱抱我嗎?

我聽到他說,想。說完他就去抱羅文丟。用我的身體去抱他。他的頭靠在她的肩膀上,她的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斜著眼睛看見她正在看我的臉。她不用斜著眼睛,她可以轉過頭來看我。她輕輕地笑著。

他不知道她在笑,只有我知道。

我斜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我知道這種表情很難看,可是如果她覺得難看,就看前面的臉,因為是長得一樣的臉,那樣她就會知道我這么難看的表情是被迫的。可是事實上,我只能做出這樣一種表情,還要聞自己的頭發油味,覺得像是在被迫聞陌生人的頭發,很難受。這樣下去,這兩個頭,就會變成兩個不一樣的頭,一個低著,看起來很謙卑,但能看見前面的東西,一個盲目地揚著,只能斜眼睥睨世界。

它們遲早會變成兩顆迥異的頭。

羅文丟看了我一會兒,閉上了眼睛,臉上還帶著笑。

她的笑讓我很迷惑。我想問她笑什么。如果我問了,前面的頭就知道羅文丟在偷偷沖我笑,就好像泄露了一個秘密。但是,也許他知道呢。

我聽到羅文丟在我的肩膀上使勁清嗓子。她清嗓子的時候沒有痰,嗓子里好像很干很干。

我聽他說,喝點水。

這也是我想說的,但是為什么他總是比我先說呢。可能仰著頭大腦供氧不足吧。

6

我問羅文丟,接下來呢,現在我有兩個頭了,已經有兩個我了,接下來呢,難道要砍掉一個嗎,還是說以后我就是連體人了?

羅文丟說,不用砍掉,誰都不會死,真的,放心吧,我是靈師。我是來解決你們的問題的。

我問,那接下來呢,該做什么呢?

羅文丟說,睡覺啊,你們只能睡覺,所有的事都在睡夢中改變,在睡眠中和那個無形的世界發生關聯。但是最終會變成什么,我也不知道,就像夢有很多變化,但夢一定會醒過來,然后所有的一切,都會變成你,成為你的一部分。夢會成為你的回憶,比真實的回憶更真實,也會改變真實的回憶。

那這一切是真的,還是夢?

是真的。

怎么判斷是真的呢?

真的世界里會死。

夢里也會死啊。

夢里死了就醒過來了。

真的世界死了呢?會在哪里醒來呢?

不知道。

羅文丟沙啞的嗓子說出不知道的時候,我覺得她隱瞞了很多事,她一定知道更多,但沒有告訴我,或者告訴我們。我預感到我們中有一個會死,羅文丟也知道有一個會死,但她不告訴我們哪個會死,是怕會死的那個先殺了另一個嗎,是怕我們自相殘殺嗎?還是說,她是來掙一萬塊錢,因為世界上經常發生這樣的事,她可以掙很多錢。

我問她,我可以學靈師這個技術嗎?掙一萬塊錢不少呢,比我上班好。

她說,可以啊,等我給你們治好了,就教你們。

我說,是我們嗎,我們兩個?

她說,是啊,你們兩個。但是你現在不需要知道太多。很快的,就像你說的,就是幾天的事,但可以掙一萬塊錢。

我說,其實事實情況是不是這樣,如果你不來,過幾天事情也會解決,你就是來撿錢的吧。

我剛說完就聽見他笑了,我不太確定他在笑什么。

他說,你能看見她的表情嗎?她在嘲笑你呢。哈哈。

這是他在和我說話。

這讓我覺得很郁悶。

我說,我看不見,你不要太有優越感好嗎。還有,我要去洗個澡,你頭發太臭了,嗆死我了。

他說,好啊。

然后他就帶著我去洗澡。

我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好像是兩個陌生男人一起去洗一個很親密的澡,因為要彼此洗對方的身體,但其實是同一個身體,也就是自己洗自己。

我們都沒有說話,他進了衛生間,開了熱水,調水溫,這一切都是他的右手在做,我完全沒有感覺,放了一會兒,他伸出左手去試水溫,我感到水溫在變化,變涼變熱,在正合適的時候,我想去洗一下頭,但是被僵住了,他沒有讓我動,他又調了一下水溫,猛地把身體站到花灑下,涼水猛烈地澆在我們的頭上。我感到全身比我反應更快地收緊了,并沒有太冷的感覺,后來水溫又調回正常。

他呵呵地笑了,我知道他是故意要用冷水冰我的。

我說,你太壞了。

他說,是嗎,都一樣吧,我就是你啊。

我說,不一樣。

他說,哪里不一樣?

我說,你知道。

他說,我不知道。

這樣特別像自言自語。我覺得可以一直說下去,這種奇怪的感覺,就像自言自語,而不像和另一個人交談,因為不用動腦子。我不用分析他說的是什么意思,因為我知道他在表達什么,這種和自己說話的方式再習慣不過了。

這讓我有種安全感,覺得他不會殺了我,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是像我一樣感到有危險,還是說相信我不會害他呢,我不能確定他的想法,就像不能確定自己會做出什么事情一樣。很多偶然的事在改變事情的走向,但是什么是確定的呢?

他往左手擠了一些洗發液,然后擦在我的頭上,這時我接管了左手,配合右手一起洗頭發,這時左手完全是我的,他沒有施加一點兒控制。等我沖干凈,放下左手時,他又接管了左手,用他的右手一起洗頭發,我一直閉著眼睛,水和泡沫不斷地濺到我的臉上,流下去。這時我的右手是空閑的,我擦了幾下左腋下,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癢。

洗完澡,他站在鏡子前看了好一會兒,把我的頭仰得很難受。但我就讓他仰著吧,我在嗓子里呼氣,發出殺雞一樣的聲音,他能感覺到。就穿好衣服出去了。

羅文丟在看電視,她特別愛看電視,主要是愛換臺,她正在迅速地換臺,像是在測試機頂盒的耐受力。

看見我們出來了,羅文丟說,兩個人一起洗澡愉快嗎?

我聽見他呵呵笑了。

這種呵呵的笑使我覺得他才是身體的主人,我什么都不是。因為他什么都能看見,他可以和羅文丟用表情交流,我只能聽到她沙啞的嗓音。

羅文丟說,接下來的事比較麻煩,需要你們兩個都睡著了才行,你們倆吃點藥睡覺去吧。

于是他吃了四片藥,他說這是兩個睡不著覺的大腦的量。我們把共同的左胳膊壓在下面,側躺著睡覺。

這就是羅文丟說的,比較麻煩的事,因為這么睡覺簡直是太難受了。我仰著頭難受,他窩著頭也難受。

我問他,醒過來會發生什么?

他說,會長出四條腿吧。

我說,也可能長出四只手。

他說,有兩個脖子就好了。

我說,會有兩個雞巴。

他說,哈哈,會完全分成兩個人嗎?

我說,我們這算對話還是自言自語?

他說,你明知故問。

后來我們不說話。他正在用右手自慰。

我說,這樣很壞吧。

他說,是啊,真的是很臟的東西。

我說,是被詛咒的。

他說,是因為我們的想法被詛咒,還是因為我們的行為?

我說,不知道。

我用右手摸他的臉。

他說,這是一個連體人的性愛。

我說,我們是世界上最惡心的怪胎。

他說,同意。

但我知道,他說的同意,并不是同意。

他用我們的左手把精液涂抹在身上,帶來一些清涼。

我們都睡著了。

7

我在一個正常的早晨醒來,身體沒有任何異常。

我的懷里抱著另一個我。

我不記得昨天是我們兩個誰說的,會變成完整的兩個。我把他推醒了,他回頭看到我,我也看到他,像是在照一個不存在的鏡子。

在他要完整地把整個身體轉過來時,我的左手被牽扯了一下。我們繞了幾下,覺得很別扭,怎么都不可能舒服地面對面。我們一起看左手,發現我們的整個身體,除了左手,全都是兩個,只有左手還是一個,我們共享一個左手。我動了一會兒手指,然后他也動了一會兒手指。

我感到整個世界都變得很輕松了,好像這個左手并不是致命的問題,最多是再睡一覺的問題吧。也許他也是同樣的想法。

我們就這樣牽著左手起床了。他帶我去衣柜里找了兩套衣服。在穿左手的袖子時,我們發現這是一個無解的問題,后來就只好光著上身。

他把左胳膊背在后面,看起來像是我在攬著他的腰。

我們到客廳時,看到羅文丟還在沙發上睡覺。她整個人完整地縮在沙發上,像一只大貓。

我們去廚房準備吃的。他和我一樣熟悉廚房的使用方法,我們用兩只右手干活,被左手連在一起。

我說,這樣還不如一個人干得快。

他說,是啊,我們下意識以為兩個人更快。

于是我們又回到原來的狀態,我站在他后面,好像站在情人的后面。我索性用右手攔腰抱著他。我想,這就是抱著自己的感覺吧。我任由他使用我們的左手干這個干那個,他挪動腳步時,我就跟著挪。

我覺得世界有兩個人挺好的,你不用覺得有任何的不適。盡管這一切多么荒誕,甚至讓人惡心、反胃、感覺變態,一切骯臟的詞都可以用來形容這種自瀆的關系,可事實上,我沒有覺得哪里不對,我覺得一切都很美好,如果兩個人沒有左手的障礙,也許就可以長久地生活在一起,就像電影《致命魔術》里的雙胞胎兄弟,在這個世界上扮演著同一個人。

廚房的聲音吵醒了羅文丟,羅文丟站在廚房門口看著我們,說,好幸福啊。

我們倆不約而同地用右手朝他比了個剪刀手,就像一對雙胞胎做的。

我問羅文丟,就是這樣嗎,這不是最終的解決吧,這樣可不會給你一萬塊。

羅文丟說,當然了,還沒有完成,還有最后一步,先吃早飯吧。

羅文丟又說,借衛生間用一下,我洗個澡。

他說,好。

衛生間里傳來水聲。我們的早餐做好了。

我并沒有感覺多餓,好像睡了一覺已經睡飽了,好久沒有睡過這么長時間的覺了。我看著他吃了兩個煎雞蛋,像一個新生的孩子。

或許,這是一種神秘的克隆技術。直接復制出另一個我。這樣我們以后都不用天天上班了。

我們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他換到了我喜歡看的臺,其實也不是我喜歡的臺,只是他停止換臺時,我想,就是這個臺,我也會停在這里。

我說,以后我們的默契會慢慢消失吧,畢竟變成兩個身體,以后會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也許意識就會漸漸變得不一樣了。

他說,會的。只要不成為仇人就好。

我說,會有什么事能使我們成為仇人呢?

他說,就像精神分裂。

我說,我們已經肉體分裂了。

羅文丟洗完澡出來了。她用白色的浴巾把整個身體裹了起來。像是一只巨大的蝴蝶,正在破繭而出。

我們倆一起看著頭發潮濕的她,全身如脈沖星一般往外散發著熱氣和香氣。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也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我猜想,我們都知道羅文丟知道我們心里在想什么。

她站在我們倆前面,浴巾滑到地上。

羅文丟的背后并沒有翅膀,她的身體像油畫上的人,有些微微發胖,像是一個我看過很多遍的身體,或者說,是某種完美身體的原形。她拉起他的手,他站起來,我也跟著站了起來。她把他拉到床上,并排地躺著。

我意識到,就在他們躺下那一瞬間,我的左手從他的左手上分離出來,而他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緊緊地抱著羅文丟。我聽到他呼吸變得急促,完全是一個性欲強烈的雄性。羅文丟任由他抱著,揉搓著,沒有朝我這邊看。我聽到羅文丟本能地發出一陣陣呻吟,呻吟不再沙啞。

我掃視了整個我居住的房間,零亂、骯臟。被子堆在床頭,有一半垂在地上,衣服有的掛在衣架上,有的丟在書桌上,書桌下的紙簍已經塞滿了,屋子里有一股奇怪的氣味,說不出來是什么。

我打開窗戶,外面還是清晨的空氣,很清爽。

他們兩個在床上激烈地做愛。

這就是羅文丟說的最后一步嗎?

好像是一個寓言,但為什么不是和我,而是和他呢。她一會兒還要和我做一次嗎?我不知道,我覺得沒有必要了,我們已經完全分成了兩個人,在他們開始做愛之前,我們就已經分離完成了,就像從一張紙上撕下另一張紙,其實做愛的過程已經不再需要了,難道他們不做愛,我和他會重新合在一起嗎?

我覺得我在嫉妒,可是又不像,我并不想和羅文丟做愛,當我看到她微胖的身體時,我覺得她的身體很可愛,卻沒有性欲。

羅文丟好像已經和他認識了很久,就像是一對老情人那么熟練,而不是那個才把共享單車鎖在樓下不久的陌生女人。

他們并肩躺在床上,液體從羅文丟的下體流出來,緩緩地流淌在床單上,漸漸擴散。我看到另一個我的肚皮上和腰上有白色的碎片殘存,像是一層細碎的薄膜。那是他涂抹在身上的精液。

看到白色碎片的那一刻,我意識到,從我身體里分離出來的,是現在的我。我是克隆體。

而我一直以為他是從我身上復制出來的。

我是最初那只被操控的手,我是那條不聽話偶爾抽搐的右臂,我是那個在后面多長出來一個的頭顱,我是完整分離出來的身體,最后我的左手從他的左手里抽離出來,那一瞬間我是那么明確地感受到,是我的左手從他的左手里抽離出來,我是他的全部意識。

此刻我已經在那個有形世界消失得干干凈凈。

而他的肉體要和羅文丟做愛,他的肉體已經徹底歸于羅文丟,這就是她說的最后一步。

但是羅文丟是誰呢?

我不知道。也許我知道,但已經不想回憶了,我意識到我所有的欲望都在快速消退,像是某種虛無的存在。

我看到肉體的我在做愛之后快速地進入了睡眠狀態,白癡一樣的露出癡呆的睡相。

羅文丟靜靜地坐了起來,用不屬于她的溫婉的聲音讀著一首詩,這首詩我一定在哪里聽到過。

親愛的

末日來了

你說怎么辦

我們開始儲糧吧

你喜歡吃的

都為你備好

趁假日一起到野外去

預早尋找神秘的洞穴

好等末日前藏起你與我

你說你還未去過歐洲

還未看透我的臉

還未與我好好瘋狂過

我說九月一起去巴黎吧

在末日前嘗一口香榭麗舍的熱朱古力

或到王爾德墓前畫一幅畫

一起模仿波德萊爾的游蕩生活

親愛的

末日來了

你說怎么辦

我說讓我們緊貼著

在高山盡頭

看城市隕落

你說你害怕從高處墮下

我說我會牽著你手

保護你到最后

直到人類滅亡

我想起來了,這是一個香港樂隊寫的歌詞,是我曾經很喜歡的歌。但我想不起來曾經發生過什么了,往事一片模糊。

羅文丟在靜靜地哭,我去給她擦了眼淚,像是擦去眼淚中無形的憂傷,我問她,你還好嗎?

羅文丟沒說話,一直呆呆地坐著。

我離開了那個房子,我想我以后都不會再回去了,經過樓下時,我在停車的地方尋找那輛被羅文丟上了鎖的共享單車,已經不見了。可能是被誰偷走了吧。可是誰會偷一輛共享單車呢?

我來到馬路上,馬路上很熱鬧,很多人都在機動車道上走路,好像機動車已經不存在,所有馬路都改成了步行街,但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我想起一件事,我還沒有給羅文丟錢。她幫我解決了一個問題,我還沒給她錢,她還說過要教我做靈師。我都忘記這些事了。

可我又覺得,她大概不需要錢吧。

走了一會兒,我有些不確定所有發生過的事,它們有些晃動起來,全世界都越來越猛烈地晃動,漸漸變成混沌。羅文丟真的存在嗎?

我在頭腦里用力地回憶羅文丟的模樣,最后能想到的只是沙沙的聲音,還有微胖的身體。像一只用心吃著桑葉,準備結繭的蠶。

主站蜘蛛池模板: 国产亚洲欧美日韩在线一区| 亚洲无码熟妇人妻AV在线| 制服丝袜在线视频香蕉| 亚洲精品麻豆| 亚洲va精品中文字幕| 久久亚洲精少妇毛片午夜无码| 鲁鲁鲁爽爽爽在线视频观看| 欧美精品H在线播放| 91口爆吞精国产对白第三集| 亚洲国产清纯| 国产欧美视频一区二区三区| 无码专区国产精品一区| 激情综合网激情综合| 国产免费精彩视频| 91人妻在线视频| 欧美成人日韩| 亚洲无码久久久久| 色婷婷亚洲十月十月色天| 亚洲Va中文字幕久久一区 | 美女裸体18禁网站| 色综合中文字幕| 国产在线视频导航| 国产一区二区在线视频观看| 欧美成人免费午夜全| 操美女免费网站| 久久香蕉国产线看观看精品蕉| 亚洲日本中文字幕天堂网| 性欧美在线| 日韩免费成人| 91亚洲国产视频| 自拍欧美亚洲| 亚洲国内精品自在自线官| 91青青草视频| 五月婷婷伊人网| 亚洲一区免费看| 无码AV日韩一二三区| www.亚洲天堂| 一级毛片免费高清视频| 91亚洲影院| 国产精品乱偷免费视频| 国产乱人伦精品一区二区| 亚洲精品视频在线观看视频| 欧美成人精品一区二区| 欧美日韩中文字幕在线| 色综合天天娱乐综合网| 亚洲欧洲日韩久久狠狠爱| 久久精品国产亚洲AV忘忧草18| 久久综合AV免费观看| 99这里只有精品免费视频| 3p叠罗汉国产精品久久| 美女一级毛片无遮挡内谢| 国产精品美乳| 国产精品林美惠子在线观看| 中文字幕亚洲精品2页| 日韩国产综合精选| 日韩视频免费| 大香网伊人久久综合网2020| 91精品国产自产在线观看| 22sihu国产精品视频影视资讯| 国产精品白浆在线播放| 国产乱子伦精品视频| 91精品国产91久久久久久三级| 国产成人乱无码视频| 国产日韩欧美中文| 国产午夜精品鲁丝片| 一级一级特黄女人精品毛片| 国产乱论视频| 天堂在线视频精品| 欧美成人午夜视频| 欧美成人综合在线| 国产一级二级三级毛片| 欧洲欧美人成免费全部视频| 2020国产精品视频| 91精品国产综合久久不国产大片| 在线亚洲精品福利网址导航| 最新国产在线| 国产成人永久免费视频| 色综合a怡红院怡红院首页| 久久99国产综合精品1| 欧美激情综合一区二区| 欧美视频二区| 国产精品无码AV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