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人

□ 林清玄

日本近代禪學大師山田靈林，把人歸為三種類型——

第一類是混沌未開，不受任何知識上的苦惱，像動物一樣和平生活的人，叫作“自然人”。第二類是頭腦明晰，智能發達，卻受盡知識煩惱的人，叫作“知識人”。第三類是超越了知識和情意的苦惱，能任無礙過活的人，叫作“自由人”。

為了說明這三種人，他舉了個有趣的例子——

某家的前廊上，一雙拖鞋翻了過來。這個家的女傭雖然好幾次出入主人的房間，但她一點兒也沒有注意到。她正如在深山里混沌未開的少女，只把主人吩咐的事在能力范圍內辦好。她能吃就吃，能睡就睡，沒有任何心事——這就是自然人的典型。

這家讀過大學的少奶奶拿信件要進屋時，看見了翻過來的拖鞋，但因要處理一件緊急事務，來不及翻正。一會兒她端著紅茶要進屋，又看見那雙拖鞋，心想，一邊拿飲料，一邊翻拖鞋有礙衛生。要離開房間時，她又突然聽到孩子的啼哭聲而跑向嬰兒室。就這樣，她一整天都掛慮那雙拖鞋，不能專心，因而苦惱萬分——這就是知識人的典型。

這家的老太太，因有事來找她的兒子，看到翻過來的拖鞋，馬上隨手翻正，也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老太太是很沉著的人，一發現問題，馬上就處理好；如果不能處理，她馬上就把它忘掉，因此她的心境一直平靜而穩定——這就是自由人的典型。

我們都是平凡的人，介于自然人和知識人之間。想要像悟道者那樣進入絕對和諧的世界是極難的，也就是說我們難以成為真正自由的人。

但我們卻可以提醒自己往自由的道路上走：少一點貪戀，就少一點物欲的纏縛，多一點淡泊的自由；少一點嗔心，就少一點怨恨的糾葛，多一點平靜的自由；少一點愚癡，就少一點情愛與知解的牽扯，多一點清明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