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弱水和一抔足飲

于菡

從小我便希冀著擁有一個自己的藏書庫。想一想，高大的木質(zhì)書架上載滿古今中外各色書籍，浩如煙海，溫柔燈光下潤澤光芒閃耀，空氣里彌漫著新印或舊藏的紙墨的淡淡香氣。若能置身于這令人忘記時間流逝、人間悲喜的眾神的迷宮，該有多么盛大而喜歡！

友人笑道：“你怕不是要做個圖書管理員？我卻只要一方小角落，書架一兩層，幾本我最鐘愛的書，陰晴春秋，伴著時光，精細重讀，知會深意，豈不比你貪多嚼不爛要好太多？”這便是博覽與熟讀的差別了。我笑她迂腐，她諷我浮于表面，辯論數(shù)次，也無輸贏。其后竟上升到眼界問題，辯論中心大抵是“三千弱水只取一抔足飲”和“江河湖海皆蘊于心”，她道我貪心不足妄窺全局，我說她目光狹隘只見眼下。爭論在不知不覺中漸漸偏離本原，直到在圖書館捧書呆坐一日后，兩人猝然驚醒，相對發(fā)問：博覽與熟讀是絕對對立的嗎？

自然不是。說到底，博覽的我與熟讀的她，根本無法離開對方而獨立治學。

博覽者掌握大局，舉一反三，日常生活中那些偏離常規(guī)的情況，多是我憑從雜書上閱覽而來的雜學百科解釋應對；熟讀者精于鉆研，思想深刻，她所掌握的穿破表象、直沖本質(zhì)的能力，時時為我解決深度難題。沒有博覽，熟讀難以開闊聯(lián)想，追蹤異同；沒有熟讀，博覽也只能泛泛而談，無從深入。博覽與熟讀，本如雙生之花，相依而綻。

“誒，那個亞非拉文學精神深度的相關(guān)闡釋，你知道哪本書提到嗎？”“我覺得右邊書架上那本編號HJD070356的《亞非拉20世紀文學》很適合你這個題目的切入點。”“說起來，馬爾克斯文學里哪體現(xiàn)愛國了？”“這就要說到馬爾克斯在創(chuàng)作中的社會背景和目的了，還有系列作品的本質(zhì)內(nèi)涵……”我們的日常交流就是這樣。

寧靜的圖書館中央，緘默在書林環(huán)繞中，我身邊堆滿不同風格、不同種類的書目，感受在思維之海中快速切換的暢爽。她捧著一本她最喜歡的馬爾克斯的書，一字一字讀過去，寫滿筆記和相關(guān)延伸。她推薦認為有思想、值得研究的佳作給我，我檢出她所需領(lǐng)域的相關(guān)書籍給她，和諧自在，誰都能從容思索，不急不亂。

大概讀書的最高境界就是融會博覽和熟讀的精髓，兩個人可以合作，一個人大抵也能做到。既有俯瞰江河湖海紛紛弱水的眼界和容納天地宇宙的廣思，又有專注一抔之飲深溯其源的恒心和究其深意做作者“知音”的精致，如此讀書，既得心悅，又何愁不為博士？

有三千水亦有一抔飲，能博覽亦善熟讀，讀書如此，人生或許也如此，亦廣亦精，有粗有細，這就是可以也應該窮盡一生去追尋的大境界。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