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的上空（組詩）

利子

小月亮

窗前托著一個月亮

小小的月亮

彎彎的月亮

為何深夜還不睡覺

為何她的腰

恰好彎到憂傷的弧度

我的夜，那么深

用一塊一塊的黑布拼起來

只露出月亮

光著她的小身子

肋骨清瘦

哦，這與眾不同的奉獻

只為明天

去取回火焰

又逢九月

秋風說來就來

吹起路邊的白茅草

似乎要吹盡這人世間

所有的浮躁之物

九月，我趁秋高

尋覓南回的大雁

菊花的香，落進夢里

那么快地，霜也降進夢里

就這么愛你

用身體愛

用身體里的心肝肺愛

甚至，用口中的牙齒和舌尖愛

仿佛我在愛你的路上

歷經坎坷

仿佛一棵白茅草

在秋風中

又牢牢抓住了自己

白日夢

他在草地上躺著

他的羊撒在草地上吃草

他的草帽罩住他的臉

他聽得見風跑來的聲音

云停下的聲音

水流動的聲音

蚱蜢跳躍的聲音

黑蝴蝶舞蹈的聲音

石頭們在草叢中躲迷藏的聲音

草葉與陽光耳鬢廝磨的聲音

以及他聞得著空氣中

泥土和露珠的氣味

牧草的氣味

苔蘚的氣味格桑花的氣味

一陣風吹過后

不知從哪兒飄來的湖澤的氣味

甚至從他身體里靈魂里

不斷走出的孤獨的氣味

他被這些混合的聲音和氣味

帶進一個夢鄉

那里很柔軟

有炊煙還有他的女人

他在夢里笑出了聲

他的草帽罩住他的臉

他的羊像白色的格桑花

開在遼闊的草地上

喊桃花

農歷三月

我們村所有的桃花

都盡心盡力地開了

它們有的開在田間地頭

有的開在房前屋后

還有一些開在角落里

這些桃花無憂無慮

它們粉黛的花瓣

甚至都開到我的夢里

讓我回到童年

我在桃樹上喊桃花

八歲的表妹

從雕花的木質窗子探出頭

答應了一聲后

窗前的那樹桃花

花瓣就撲簌簌地落了一地

你之后

你離去后

誰來關心下一個節氣

你離去后

誰來關心土地上的糧食

村莊的上空

太陽有些蒼白

鴿子有些落寞

驚蟄、夏至、立秋

再過幾個節氣

大雪就要壓境了

也許在今夜

透過指尖的疼痛

看見一些

沙漏一樣緩慢的細節

你離去后

你用過的瓷壺

仍在房間的角落里

空著。那上面殘留著幾許茶香

如今又落了些灰在上面

坐在父親對面

人世間的風圍著我們轉

人世間的云簇擁著涌來

又簇擁著涌去

我們耳朵里有山風的回響

有花開的聲音

有草吟蟲喃

我們誰也不說一句話

陽光落下來

落進泥土里

溫暖的泥土是我們的根

一座村莊正向內收緊

土地上的糧食

越種越少

農具們都閑置起來

家什上落土豐厚

牛羊們去了屠宰場

或正在去往屠宰場的路上

野草率先把村莊占領

老房子的炊煙斷了

舊的事物被顯露出來

房梁 墻垛 門框

裂開的欲望

那么重

還有脫了皮的木桌木椅

似乎它們痊愈的機會

都不再有了

【責任編輯 黃利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