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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12月7日,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隨后攻陷香港。何香凝、柳亞子、鄒韜奮、茅盾等數百名愛國民主人士和文化名人隨之身陷險境。中共南方局、八路軍駐香港辦事處以及東江抗日游擊隊等各方精心組織,開展了一場千里大營救。著名導演許鞍華拍攝的《明月幾時有》和今年上映的《香港大營救》,均改編自此事件。
這些文化界名人本來都在重慶、桂林等地從事抗日宣傳活動。1941年初,國民黨掀起反共高潮,發動皖南事變。文化界名人紛紛抨擊國民黨的反共方針,惹惱了蔣介石,內地呆不下去了,在中共中央和周恩來的幫助下,這批文化界名人撤到了香港。
彼時之香港,尚無戰火之憂。這些愛國文人著文辦報,繼續宣傳抗日主張,如范長江創辦《華商報》,鄒韜奮、茅盾、夏衍等創辦《大眾生活》等。
日軍進攻香港前夕,周恩來發電報給負責八路軍香港辦事處工作的潘漢年、廖承志等人,要求他們迅速幫助宋慶齡、何香凝等民主人士和愛國文人離港。
廖承志接周恩來電報后,首先做了兩件事:一是與東江游擊隊領導人曾生取得聯系,讓其做好武裝護送的準備;二是召集在港的部分文化和新聞界人士開會,分析形勢。他們一致判斷,日軍將很快占領香港,撤退工作必須抓緊做起來。一同開會的還有中共南方局領導張文彬、梁廣,廣東人民抗日游擊隊政委尹林平以及李少石、潘漢年、劉少文等人。會后確定,劉少文負責港內的聯絡和營救,尹林平負責九龍到東江游擊區的護送和接待,廖承志等負責先探路,布置撤退沿途的掩護地點和交通線。
12月18日,廖承志在香港大酒店內分批會見民主黨派負責人和文化界人士,告知大家撤退方案,明確撤退時各小組負責人、聯系地點,并分發了部分撤退經費。到25日港督楊慕琦向日軍投降時,大部分文化人士、民主人士已經在香港隱蔽起來。
電影人司徒慧敏把香港中央電影院的地下室作為臨時避難所,廖沫沙和胡仲持搬到中環堅尼地道的一座集體宿舍內,夏衍、鄒韜奮等居住在銅鑼灣的貧民區,茅盾則隱蔽在一家已停業的歌舞廳內。


當時一家叫做“源吉行”的商行在游擊隊的幫助下,從香港采購汽車輪胎、零部件、汽油等戰時緊俏物資,生意越做越大,甚至當地國民黨部隊和政府官員都與他們做生意。“源吉行”借機套取了不少國民黨軍隊動態,并以經商為借口搞到了數百張“通行證”,為后來文化民主人士的撤退提供了“護身符”。
另一方面,曾生的東江游擊隊已經建成了東、西兩條從寶安根據地到九龍的交通線。不過,廖承志等人還沒出港探路,日軍已占領香港,并迅速搜捕抗日愛國人士。
早在戰事爆發之前,香港的日偽特工就已經把內地在港的那些文化民主人士的行蹤基本摸清。日軍占領香港后,初步想法是爭取這些文化精英為其“大東亞共榮圈”服務,如不從則逮捕。為此,日軍封鎖了香港至九龍的交通,在全市挨戶搜查,同時在路口設卡。
由于日軍封鎖,廖承志、連貫等人困在港內,營救的第一步探路計劃就受阻。這些文化名人多待一天就多一分風險。
轉機很快到來,當時在香港有大量自內地涌入的難民。日軍占領香港后,將所有米鋪、糧店征用,對糧食實行軍管。一時糧食緊張起來。為緩解這一問題,日軍決定遣散大批難民回內地。由于是遣散,關口檢查不嚴。廖承志、連貫、喬冠華三人趁機化裝成“香客”混出封鎖線,在劉黑仔的短槍隊護送下,抵達惠陽游擊區。
廖承志和尹林平等人分析轉移路線,認為在日軍控制了廣九鐵路和粵漢鐵路南段的情況下,只能將被救人員分批乘船從惠州走水路,沿東江到老隆,再往東至興寧、梅州、大埔,然后再轉向福建、皖南、蘇北等地。廖隨即沿確定的路線走了一遍,每到一處,都與當地地下黨組織取得聯系,沿途聯絡站由此建立。隨后,撤退工作正式展開。
1942年1月5日起,在劉少文的組織下,撤離行動正式開始。
劉少文是中共南方局駐香港情報工作負責人。他以情報專家特有的細致和縝密,將營救的各個環節都考慮在內,真正做到了知己知彼。
當時面臨的最大問題是人不好找。由于日軍搜查嚴密,這些文化人士不得不頻繁搬家。如鄒韜奮搬了六次家,茅盾夫婦也四易其居。加上之前是單人單線聯系,由于情況復雜,很多都失去了聯系。在這種情況下把人都找齊實在很不容易。據時任粵南省委書記梁廣回憶,當時主要靠黨內熟悉港情的香港本地人的努力。這些骨干發動各自社會關系,利用一些老人、小孩當交通員,其中一個小姑娘叫方蘭的,給梁廣當交通員。影片《明月幾時有》中的方姑,就是以她為原型。
9日,在洛克道的臨時集中點,鄒韜奮、茅盾和胡繩夫婦,穿著當時香港老百姓常穿的“唐裝”,扮成難民模樣,混在難民中間,由交通員李金榮在前面帶路,盡量避開日軍崗哨和檢查站,于黃昏時分來到銅鑼灣避風塘,經由小艇擺駁至一艘大船上。次日凌晨,這些人又下了大船,登上三只竹篷小艇,在三個交通員帶領下,趁銅鑼灣外巡邏日軍換崗機會,飛快沖向海峽。
天剛蒙蒙亮,小艇抵達九龍的紅磡碼頭。岸邊早已有人迎候,將他們帶到旺角菜街的下一個聯絡點,之后過深圳河進入東江游擊區。一路上,盡管有游擊隊員護送,但并不太平。據鄒韜奮回憶,他們走入一個深谷時,前面突然傳來一陣槍聲。不久,看到幾個土匪被短槍隊員綁著扔在路邊,直到最后見到曾生派出的一個警衛班時,大家才確認安全。
還有一批人從海上撤離。夏衍等一些在香港工作時間較長,或者平時露臉比較多,容易被人認出來的文化人士,安排乘坐走私船先到澳門,再由澳門地下黨幫助他們經廣州灣(湛江)或江門、臺山到桂林。
何香凝、柳亞子因年紀比較大,不宜長途跋涉,也走海路。由于當時日軍嚴令一切機動船只出海,故兩位老人所乘機帆船將機器拆下沉海,變成帆船。不料由于海上無風,原計劃兩三天的行程走了六天還在海上漂著。眼見淡水、食物都已吃光,遇上蔡廷鍇舊部。對方送來食物、淡水。最終,經過一個星期的航行,他們平安抵達海豐馬宮。
離港后的第一站是梅林嶺山下的白石龍村。這里也是東江游擊隊的司令部所在。在撤往內地前,此地成為大多數文人的中轉站。周恩來時刻關注營救行動。他特別囑咐秘書,如有八路軍駐香港辦事處、曾生的東江游擊隊以及香港及廣東地下黨的電報,不得延誤,直接送他,即使睡了也要立即叫醒。
由于受日軍和國民黨軍的雙重擠壓,游擊區也并不絕對安全。游擊隊只能不斷轉移,這些文化民主人士往往也都跟著部隊一起行動,找機會再在地下黨組織安排下,分批撤往內地。
茅盾夫婦、葉以群、廖沫沙等是最早離開寶安游擊區的。他們在五位游擊隊員護送下,前往惠州。在惠州稍事休整后,他們又趕往老隆。老隆鎮的義孚行和香港汽車材料行都是地下黨的統戰對象。連貫以香港客商的身份住在這里,負責牽線接待。大多數人在此只住一兩晚,即乘坐聯系好的車輛轉往韶關,或經興寧、梅縣、大埔等前往閩西,或再轉往蘇北等地。
也不是所有人都這么順利。其中,鄒韜奮因受到國民黨通緝,在游擊區就呆了不短的時間。在山上的這段時間,鄒韜奮發揮所長,幫著游擊隊辦報紙,給部隊組織的培訓班講課。一直到1942年9月份,才在黨組織專人護送下,從韶關乘火車到湖南,經漢口、上海,于10月安全抵達蘇北根據地。他也是這次秘密大營救行動中,最后一個安全轉移到內地的文化人士。
這次營救活動還捎帶著救了一批國民黨高級軍官家屬和英、美、印度等國際友人,如當時國民黨第七戰區司令長官余漢謀的夫人上官德賢、南京市長馬超俊的夫人、著名影星胡蝶等。這場遍布11省市、行程上萬里、涉及八百多人的營救行動,竟無一傷亡,茅盾稱之為“抗戰以來最偉大的‘搶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