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總導演于蕾來說,《國家寶藏》一開播就獲得了廣泛的關注度,讓很多“冷門”國寶一夜成為“網紅”,這是她原本沒有想到的。
開播前,連“001號講解員”張國立都看得出她的緊張與不安,安慰她說:“我來演播室的時候車胎爆了,說明咱們這個節目肯定能成爆款。”
感謝那條輪胎,第一期節目播出后,《國家寶藏》就上了熱搜,在知乎上形成話題,豆瓣評分高達9.3,B站播放量有160多萬次、網友刷了16萬條彈幕。這在文化類節目中風頭十分強勁,一個原本不被看好的節目,迅速占領了年輕用戶市場。
《國家寶藏》走紅的原因,文博評論人“螺旋真理”認為:“一是有明星,二是觀眾對文物相對生疏,加上年輕人集中的網絡平臺能實現精準傳播、快速擴散與發酵。”但最核心的原因,他認為是:“民族復興需要文化支撐。”
《國家寶藏》播出后,于蕾看到央視廣告部的同事發了一條朋友圈:“終于知道這是一個什么節目了。”
“節目播出前,我拿著方案很仔細地跟這個同事聊過,但他還是不能理解這個節目會是什么樣子,總讓我舉個例子:你們跟哪個節目有點像?”于蕾回憶:“我實在不大好舉例子,確實也沒有像的。”
這檔沒有同類產品的節目,誕生的過程也有些曲折。按照于蕾的說法,“和我們剛從英國回來時候的那版方案,只有名字是一樣的。”
2015年9月,央視綜藝頻道遴選節目創新人才,參與海外培訓。全臺報了50多個節目,最后有6個節目入選,于蕾和《國家寶藏》便是其一。



在英國培訓的40多天,于蕾逛遍倫敦的博物館,深感在“老外的生活里,博物館是特別重要的一個去處,看到幼兒園的小孩在大英博物館里面上歷史課,感覺他們挺幸福的。”
但那時候她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知道自己要普及“國家寶藏”,但普及什么、怎么普及,都不明確。
在兩年前的宣傳稿中,《國家寶藏》當時被定義成“文化傳統普及類真人秀”:5名“尋寶靈童”在多名學者組成的“文化導師團”的帶領下,尋找包括剪紙、古代造橋技術、黎族龍被、侗族大歌等10處非物質文化遺產瑰寶在哪兒。
推進過程中,于蕾發現“最初的點比較玩鬧、比較細巧”,與她對“國家寶藏”的理解并不完全匹配。“整個團隊不停在討論、磨合,推了改,改了推,最后鎖定現在的主題、現在的形式。”
《國家寶藏》從9大博物館中挑選出了27件類型不同的珍貴文物,相比各大博物館宣傳好館藏的目的,節目組有著更高的追求:完成某種關于民族文化自信的敘事。“石鼓不是石鼓,是中華文字;秦簡不是秦簡,而是中華立法;越王勾踐劍不是劍,是尚武精神;曾侯乙編鐘不是編鐘,是華夏禮儀;千里江山圖是華夏沃土,而瓷母是我們海納百川的胸襟。”于蕾念了一整段的網友評論:“總結得太好了,替我們表達出了創作訴求。”
體現在文物選擇上,比如節目組選擇了遼寧博物館館藏的鎏金木芯馬鐙,但遼博一直不屈不撓地給于蕾打電話,希望換一件文物:馬鐙在外形上就不是一件可以先聲奪人、引人贊嘆的珍寶,甚至因為歷史太久,外面的鎏金基本都褪色了——顯然,他們認為,這不足以代表遼博的館藏實力。
“但我們覺得馬鐙特別有意義,這是現存世界上最早的馬鐙,可以證明這是中國人發明的軍事裝備,所以我們才能有騎兵、有重甲作戰,甚至沿著草原絲路輸出,才有了歐洲的騎兵時代。我們的創作團隊會被這樣的東西打動,并盡量想傳達給觀眾,讓觀眾覺得,哇塞,老祖宗真是聰明、厲害。實際上是燃起民族文化自信。”
此外,不同博物館可能會提供相似或者同質的文物。比如于蕾第一次去上海博物館調研,書畫組的老師就激情澎湃地給她推薦《高逸圖》,甚至到了“上博如果只選一件文物,那就是《高逸圖》”的高度。
但在后來的名單統計中,于蕾發現,南京博物院的竹林七賢磚畫,題材上和《高逸圖》相似。
最終,上博的三件藏品分別是大克鼎、商鞅方升和緙絲蓮塘乳鴨圖,而上博在海內外頗有地位的古書畫收藏并沒有作品入選。大約是因為,相比體現館藏特色,節目組更愿意講述城市文化、計量標準或者文物保護的故事。
“一切設置都是為了把文物故事詮釋好。”于蕾說。
《國家寶藏》每一期聚焦一家博物館的三件鎮館之寶,每件文物都有相應的明星守護人演繹前世傳奇,又有“素人”守護人,解說今生故事。前者吸引關注,后者普及知識,更涉及微言大義的引申。
“在此之前,還沒有這樣一種形式把文博領域的知識和大眾能接受的形態融合在一起,傳遞給更多人。我們創造了一個新的表達方式,這種創作的快樂,對我們自己而言也是特別珍貴的。”于蕾說。
在確定文物名錄后,馬上需要確定的是明星守護人。“第一步先選國寶,然后想這個國寶大概講什么故事,再去想誰合適。在我們之前的工作當中,基本已經總結出文物的性格,之后就是找能把這種性格表達到位的嘉賓。”
工作組覺得合適的明星,都被“騷擾”過至少一遍。有一些嘉賓本身就是文物愛好者,會把節目的邀約當作莫大榮幸。比如王剛知道自己要擔任編鐘守護人的時候極為激動,節目鏡頭中記錄了他親眼見到編鐘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神情,甚至有他對著編鐘鞠躬的場面,這些并不是演的,純屬情之所至。
更多的明星能理解這是好事一樁,卻對自己能否很好參與其中抱有疑慮。于蕾很能理解他們的謹慎態度:“在節目沒呈現之前,人家也不知道節目會是什么樣子,他們會想,這件事看起來跟我沒有什么關系,聊到的話題好像也是我不擅長、不知道的。”
單從經濟收益角度去看,參加《國家寶藏》顯然是極不劃算的,明星只能拿一筆錢,卻有一堆活要干:要提前排練、外拍短片、古裝演戲、參加訪談……
就算不出于經濟考慮,工作量也不是所有人都扛得住的。于蕾回憶,扮演“婦好”的演員劉濤答應時特別爽快,是第一時間就確認的,但當她看到滿是文言文的腳本之后就開始緊張:“你們這本子跟我們一集電視劇一樣長,還得轉場、還得換裝,我不行啊。”
于蕾只能強制洗腦“你一定行的”,說服了劉濤。不過在劉濤這期節目播出后,于蕾轉頭就樂呵呵地發朋友圈:“能把這套祭祀臺詞背下來的都是奇女子。”
找人過程中的反復和波折,讓于蕾認為,“能出現在這個舞臺上的,都是機緣決定的。”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就是網友們評價為“被主持職業耽誤了演員生涯”的撒貝寧。撒貝寧出現在《國家寶藏》第二期節目里,為湖北省博物館的云夢睡虎地秦簡擔任守護人。但他一開始因為檔期原因,曾直接拒絕過節目組。于蕾多次打電話給他:“我說這個事情真的特別適合你,你是湖北人,又是學法律的,做了這么多年法制節目,你又那么愛演,真的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了。”
撒貝寧也向她訴苦:自己很樂意參與,但原定的錄制時間已經被鎖死了,并且他認為自己有必要先去看一下文物找找感覺,不知道目前的精力跟不跟得上。“那時候他話沒說死,就說去確認下有沒有時間。”
結果第二天上午,小撒就給于蕾打了電話:他原定的一個活動臨時取消了,正好可以用這個時間去武漢看秦簡。而他之后的錄制安排,正好是在《國家寶藏》的隔壁棚,可以在結束后無縫對接上。“還是有緣分。”撒貝寧感慨說。
節目播出后,很多這次沒有出現在節目里的博物館找到于蕾表達想上節目的意向,“我都說下一季吧。我們國家的好東西太多了,一次說不完,我們希望發掘了這塊領域之后,將來還可以不停擴展這個領域,畢竟還有很多可講的東西。”
回顧過去的兩年,組團隊、找嘉賓、溝通博物館、說服廣告商,一遍又一遍地宣講自己要做一個怎樣的節目,“那會真的覺得特別賣臉,把自己這輩子的交情全使了,全使在一個節目里面。”于蕾慶幸,“還好這事到現在,對得起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