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名鼎鼎的刀條嶺位于新疆奇臺南山林區麻溝梁之上,南北走向,因山體窄而長,頂端尖而陡峭,形似一把橫臥的寶刀而得名,從清光緒年間開始就這么叫。古代沒有航拍器,古人如何看到它的形狀?只能感慨,老祖宗有大智慧。
刀條嶺以松濤、云海、斷崖而出名,而它最為莊稼人和游客們鐘愛的風景,卻是那綿延無盡、樸實無華又令人心曠神怡的風吹麥浪。父親說,奇臺適合創作武俠小說,首先地名就合適,隨手拈來一個:《夜闖七戶鄉,再上刀條嶺》。如何?可有些俠義氣與匪氣?
刀條嶺的地名很土,故事也很土,它沒有“雄鷹斂翅”“犀牛望月”等等的那些牽強的套路故事。這“土”里頭,透著“野”和“趣”。
我向來覺得,要評價農村好不好玩,要看有沒有鄉野和鄉趣。
“野”和“趣”,是城里人風塵仆仆吃著土開著越野車來這兒的目的。
七八月份,冬暖夏涼的刀條嶺成了城里人避暑的勝地。管它開發沒開發,只要有水有樹,沒蚊沒蟲,支開帳篷,夜里打開天窗,就收獲了一帳的繁星。白天,太陽烤得石頭焦灼,正午的時候,人們都在家里。清晨和傍晚,才是鄉村人氣最旺的時候。上午十點鐘,太陽開始往南,暑氣漸漸起來,莊稼人們扛著鋤頭,從自家的田里干完活,回家歇著,白天再不出工。
我是睡慣懶覺的,起來村子里已然靜悄悄,只有阿雞阿狗在偶爾交流。傍晚出來散步,吃碗井水激過的涼皮,全身頓覺清爽。白日晴朗,黃昏必有晚霞,揪紅花的女人們紛紛從家里出來,挎著籃子,三三兩兩,熱鬧地聊著,不時爆發出歡快的笑聲。人從身邊走過,她們是不理會的。你若停下,好奇這場熱鬧的會談到底是什么,她們卻立即收聲,狡黠地看著你,晚霞灑在她們好看的頭巾上,似一朵朵緋紅的輕云落在她們臉上。
新疆的夏日,日照時間很長,日落幾乎要到晚上十點,南方已到深夜,而這邊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夜晚的熱鬧讓人不禁產生錯覺,仿佛這才是一天的正經開始。烤肉、涼皮、酸奶,還有冰冰的啤酒,這是刀條嶺的四寶,倒不是說別的地方吃不到,愛一個地方,你會覺得它的酒最醇、菜最香,水都格外甜些。
刀條嶺自古是產大麥的地方,啤酒自然是不缺的。夏天暑氣重,啤酒爽口不易上頭,配上用孜然和椒鹽翻烤的新鮮羊肉,大快朵頤是勞碌過后的最佳犒賞。刀條嶺出好酒,刀條嶺人也是出了名的能喝。喝熱了,男人們就把衣服卷到肋上,露出滑稽的啤酒肚。有個笑話,電話鈴響了,眾人遍尋不到,只聽一壯漢嘿嘿一笑,掀起肚皮拿出別在褲腰上的手機:“在這兒呢!”
逢著陰天,刀條嶺便變得一派氤氳。雨在空中遇到了暖,變成霧氣,環在山腰。雨具也不必帶,西北的雨是吝嗇的,來去匆匆,只留下片刻煙雨的浪漫。
看山走死馬,雪山仿佛就在眼前,一直走,一直都是山。麥田阡陌縱橫,風低低地吹著拂過來,成片的麥浪便發出一種獨特的聲音。在麥田里走,可不是多么文藝的事情,你既要防尖利的麥芒,也要避開一種當地人叫“萱麻”的植物,跟麥子一般高,看著平凡無奇,碰著它,卻能讓你瞬間從天堂墜入地獄。常看到背著單反長裙飄飄奔入麥田的姑娘,被那妖草蜇得齜牙咧嘴。沒法子,牛羊不吃它,人不敢碰它,沒了天敵,它便四海為家,好在它獨特的氣味能趕走害蟲,也算是農民的好朋友。
這便是鄉村的野,也是鄉村的趣,野是那么自由而辛辣,趣是如此狡黠而熱鬧。山河旖旎,五谷豐登,不僅是人類最初對生活美滿的定義,也是當下和將來的。美,最沒有野心;美,野心最大。
今年春夏,我想必要再上刀條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