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以明
摘 要: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關于在部分地區開展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的辦法》的出臺,為試點地區辦理認罪認罰案件提供了法律依據,提升了試點地區的辦案效率。然而,在司法實踐中,該辦法還存在需要完善的地方。本文擬從筆者經辦案件入手,分析現行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存在的缺陷,并提出幾點改善建議。
關鍵詞:認罪;認罰;量刑協商;值班律師
2016年11月16日出臺的《關于在部分地區開展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的辦法》(下稱《辦法》),在北京、天津、上海、廣州等18個城市進行為期兩年的試點,這一《辦法》的實施,為司法機關辦理認罪認罰刑事案件提供了指引,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現行司法資源的緊缺性,也調動了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罪悔罪的積極性,明顯提升了辦案效率。但在實施過程中,該《辦法》還存在進一步需要完善的地方,正值《辦法》試行期限將屆滿之際,及時研究、總結試點經驗,是進一步推進認罪認罰制度的有效保障。本文擬從筆者經辦案件入手,結合廣州市的實施細則,來探討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應如何完善。
一、案例介紹與問題的提出
1.案例介紹(案號:【2018】粵0111刑初42號)
2016年起,張某在某公司任職銷售部業務員,冒充“老中醫”、“軍醫”等身份銷售壯陽、調經產品,誘騙受害人對自身狀況和產品功效陷入錯誤認識,從而購買不需要、沒有相應宣傳效果的高價產品,后公安機關以詐騙罪抓獲了張某在內的70幾名涉案人員。張某被抓后,一直認罪,在審查起訴時,簽署了《認罪認罰具結書》,同意檢察院提出有期徒刑1年4個月到1年10個月的量刑建議,在法院審理過程中,張某也自愿認罪認罰,如實供述自己的犯罪事實,對檢察院起訴的罪名沒有異議,不存在《辦法》第20條規定的“可不采納檢察院量刑建議的情形”,但一審法院卻判處張某2年2個月的有期徒刑,實判刑罰超出檢察院量刑建議的最高刑期4個月。
2.問題
上述案件,被告人認罪認罰,法院在審理過程中,各訴訟參與人都沒有認為量刑建議不當,一審法院更沒有按照《辦法》第21條的規定建議人民檢察院調整量刑建議,最終卻不采納檢察院的量刑建議,導致被告人認罪認罰卻沒有得到從寬處理,使得量刑協商結果的權威大打折扣,直接挑戰《辦法》的法律效力。鑒于此,筆者擬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一些問題談談個人看法。
二、認罪認罰從寬的基本含義
1.認罪
“認罪”是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愿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對指控的犯罪事實沒有異議。
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如實供述涉嫌、指控的主要犯罪事實,僅對個別細節提出異議的,或者對犯罪事實沒有異議,僅對罪名提出異議的,不影響“認罪”的認定。
2.認罰
“認罰”是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同意人民檢察院量刑建議,簽署具結書,即對人民檢察院建議判處的刑罰種類、幅度及刑罰執行方式沒有異議。
3.從寬
“從寬”是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罪認罰后可以依法得到從寬處理,包括強制措施從寬、量刑從寬和特定情形下處理從寬。
三、《辦法》注重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法律幫助
1.認罪認罰案件,律師介入全覆蓋
《辦法》規定,認罪認罰案件,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沒有聘請辯護人的,司法機關應當通知值班律師為其提供法律咨詢、程序選擇、申請變更強制措施等法律幫助。可見,《辦法》使律師介入認罪認罰案件成為必然,實現了律師介入認罪認罰案件全覆蓋。
2.《辦法》使試點地區所有認罪認罰未聘請律師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都得到免費法律幫助
筆者認為,在我國刑事案件有罪裁判率高①、律師辯護率又不高的司法大環境里②,提供統一由政府財政買單的法律服務,是有效推動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實施的有效途徑,符合司法機關、犯罪嫌疑人和被告人等多方需求,應運而生的值班律師,無疑是個亮點。《辦法》第5條規定“法律援助機構可以根據人民法院、看守所實際工作需要,通過設立法律援助工作站派駐值班律師、及時安排值班律師等形式提供法律幫助”。
《辦法》試行一年多來,試點地區紛紛貫徹《辦法》精神,設立法律援助工作站,并派駐值班律師。以廣州市為例,截止2017年12月,全市11個區都已在檢察院、看守所、法院相繼設立34個法律援助工作站,實現律師的法律幫助在偵查、審查起訴和審判階段的有序銜接,全市值班律師提供法律幫助共計6822人次,轉任辯護律師的共計337人次 [2]。
3.《辦法》賦予律師更大的作用,量刑建議成為控辯協商結果
在《辦法》實施以前,刑事訴訟過程中,刑事辯護律師的地位不高、發揮空間有限,但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增加了律師的參與度,特別是在審查起訴環節,律師可以充分與檢察院進行量刑協商,以前有些難以被法庭采納的意見,現在可以在審查起訴過程中作為量刑協商的籌碼,而所達成量刑協商結果的量刑建議,一般情況下會得到法院的認可,量刑建議已從檢察院單方面的行為轉化為控辯雙方協商的結果。
四、《辦法》的缺陷
1.《辦法》對一審法院的量刑制約不夠
《辦法》第20條雖明確規定,對于認罪認罰案件,人民法院絕大多數情況下應該采納檢察院指控的罪名和量刑建議,但是,該《辦法》并沒有規定,除存在《辦法》第20條規定的五種情形外,如果一審法院既不采納人民檢察院的量刑建議,又不按照該《辦法》第21條的規定建議檢察院調整量刑建議,是否還能繼續按照認罪認罰的程序審理案件?如果一審法院判處被告人刑罰比量刑建議重,二審法院該如何裁判來保障被告人的權益及維護《辦法》的權威?像筆者所舉的上述案例,一審法院在未通知檢察院、被告人及辯護人要調整量刑建議的情形下,徑直作出了超出量刑建議的判決,這不僅使辯護律師陷入尷尬的境地,也滋生被告人極大不滿甚至是憤怒的情緒,更損害了《辦法》的權威。
認罪認罰案件,法院的自由裁量權如果不在量刑建議內,導致被告人對所判刑罰的預期的不確定,勢必會導致被告人認罪認罰自愿性動搖。
基于人民法院在審理認罪認罰案件程序從簡,被告人、辯護人并未對案件事實方面全面展開辯護,對于案件事實、證據等方面也是統一精簡發表意見,甚至怕被認為不認罪而不敢發表意見,法院在沒有提出不同意檢察院量刑建議的情況下,徑直作出超過量刑建議的判決結果,明顯是剝奪和削弱了被告人、辯護人的辯護權。
2.《辦法》沒有賦予值班律師閱卷權,值班律師無法全面有效提供法律幫助
(1)律師的閱卷,是律師提供有效法律幫助的重要環節,律師如沒有閱卷權,僅僅通過會見當事人而了解案情,難以整體全面的分析案情,難以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提供準確、全面的法律意見,沒有建立在對案情了解把握基礎上的法律幫助,無異于走形式、走過場。惟有賦予值班律師閱卷權,才可以通過與被追訴人核實證據,幫助其全面知悉案情及可能的法律后果,保障認罪認罰的自愿性、真實性并自主作出程序選擇[1]。
(2)沒有閱卷權,導致律師在不完全了解案情的情況下為檢察院背書。值班律師的主戰場,應該是審查起訴及審判階段,而審查起訴及審判階段所賦予聘用律師的閱卷權,值班律師如果沒有同等享有的話,再加上值班律師介入時間是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作出認罪認罰的行為后,勢必導致值班律師在程序選擇以及量刑協商方面僅是“背書”地位,僅僅是起到檢察院的見證人角色,起不到實質的幫助作用。
3.二審救濟程序不完善
《辦法》第23條只規定“第二審人民法院對被告人不服適用速裁程序作出的第一審判決提起上訴的案件,可以不開庭審理。經審理認為原判認定事實和適用法律正確、量刑適當的,應當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原判認定事實沒有錯誤,但適用法律有錯誤,或者量刑不當的,應當改判;原判事實不清或者證據不足的,應當裁定撤銷原判,發回原審人民法院適用普通程序重新審判”,卻沒有規定對一審法院除存在《辦法》第20條的5種情形外,如果一審法院既不采納人民檢察院的量刑建議,又不按照該《辦法》第21條的規定建議檢察院調整量刑建議,判處被告人刑罰比量刑建議重,二審法院該如何作出裁判來保障被告人的權益及維護《辦法》的權威?
五、《辦法》的完善建議
1.強化檢察院和法院的量刑制約,樹立量刑協商結果的權威
(1)建議修改《辦法》第21條,把“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人民檢察院的量刑建議明顯不當,或者被告人、辯護人對量刑建議提出異議的,人民法院可以對建議人民檢察院調整量刑建議,人民檢察院不同意調整量刑建議或者調整量刑建議后被告人、辯護人仍有異議的,人民法院應當依法作出判決”修改為“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人民檢察院的量刑建議明顯不當,或者被告人、辯護人對量刑建議提出異議的,人民法院應當建議人民檢察院調整量刑建議,人民檢察院不同意調整量刑建議或者調整量刑建議后被告人、辯護人仍有異議的,人民法院應當轉為普通程序審理案件,給予辯護律師或者值班律師重新會見時間,告知被告人及辯護人可以就案件事實、罪名發表全面的辯護意見,再依法作出判決”。
(2)建議在《辦法》第23條增加一項“一審法院沒有建議檢察院調整量刑建議又不采納檢察院量刑建議判處刑罰的,二審法院應當對被告人改判為量刑建議幅度內的刑罰”。
2.把值班律師定位為法律援助辯護律師,賦予其辯護權
(1)建議參考《廣州市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實施細則(試行)》第20條“犯罪嫌疑人自愿認罪認罰的,人民檢察院應當向其辯護人或者值班律師開示證據,并記錄在案”的規定,賦予值班律師閱卷權,確保值班律師在熟悉案情的情況下,有效地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提供法律服務。
(2)值班律師的補貼標準,建議參考廣州市法律援助處的做法,同一階段,值班律師的補貼標準與一般法律援助辯護律師的補貼標準一致。
注釋:
①以2013年為例,全國刑事被告人總數是1157784人,其中只有825名被告認定為無罪,無罪判決率僅為0.07%,且從2002年到2013年,我國全國法院的無罪判決率從0.70%下降到0.07%。參見陳永生.冤案為何難以獲得救濟[J].政法論壇,2017(1):31-45.
②近年來的調研表明,我國律師參與刑事訴訟的比例過低,全國刑事案件律師參與的比例不足30%,有的甚至僅為12%。全國律師人均辦理刑事案件不足3件,且其中還包括法律援助案件。參見郝鐵川.刑事律師辯護率何以較低[N].法制日報,2016-08-04(007).
參考文獻:
[1]閔春雷.“認罪認罰案件中的有效辯護”.當代法學,2017年第4期.
[2]韓丹茜.“廣州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改革——努力在刑事案件中實現高效的公平正義”.廣州日報,2018年1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