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施米特(18881985)被譽為20世紀最重要的政治思想家,聲名卓著。同時,他也因追隨納粹以及反猶而被冠上了第三帝國的“桂冠法學家”之名,毀譽參半。施米特的反猶思想根植于天主教家庭背景,其反猶言論在他效忠納粹政權時期達到極盛,并在其后半生的著述中余音不絕。文章旨在分析施米特主要論著中的反猶言論以及他的反猶行為,以闡明他的反猶思想,揭示他思想中的反猶本質。
卡爾·施米特; 政治法學家; 猶太人; 反猶思想
B516.59A002512
卡爾·施米特(18881985)在1985年去世后,被蓋棺定論為“20世紀最重要的政治思想家”和“最后一位歐洲公法學家”。在其漫長的一生中,他撰寫了眾多具有深遠影響的政治法學著作,同時也熱心追隨納粹主義,被譽為第三帝國的“桂冠法學家”。他在諸多的言論和著作中,表明了自己的反猶思想和立場,是一個堅定的反猶主義者。1933年之前,施米特主要在《拜羅伊特月刊》(Bayreuther Bltter)上發表過具有反猶色彩的文章①;在其早期作品《剪影》(Schattenrisse)中含沙射影地描繪了一些負面的猶太人形象;閱讀了俄羅斯哲學家和詩人弗拉基米爾·索洛耶夫 (Wladimir Solowjew) 的《反基督之簡短敘述》(Kurze Erzhlung vom Antichrist);在與其弟弟格奧爾格·施米特(Georg Schmitt)的通信中流露出厭惡猶太人的情緒②。除此以外,基本上沒有暴露出明顯的反猶傾向。希特勒上臺后,施米特積極追隨納粹政權,至1936年底因遭到來自納粹的《黑衣軍團》雜志(Das Schwarze Korps)的攻擊而辭去所有官職。在這個階段,他的反猶思想逐漸浮出水面,且有愈演愈烈之勢,成為他反猶的爆發期。之后,他在柏林大學專心教學至二戰結束。1947年3月,他作為證人和嫌疑犯被移送到紐倫堡軍事法庭接受聆訊,隨后無罪釋放,返回家鄉小鎮普雷滕貝格,潛心學術著作,過著隱居的生活。在他生命的后半生階段,他在一些著作中時常流露出反猶的言論,是一個徹底的反猶主義者。
施米特的反猶思想,與他的天主教家庭背景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施米特出生于德國中西部藻厄蘭地區(Sauerland)的普雷滕貝格(Plettenberg),當時是一個由普魯士統治的、天主教徒占少數的小城。在新教占絕對統治地位的威斯特法倫地區,天主教徒生活在壓抑的環境下,自認為是低等、下賤的。隨著19世紀后半葉德國工業革命的興起,傳統天主教在世俗化 (Skularisierung)的過程中逐漸喪失其優勢地位,代表現代與進步的新教則逐漸煥發出新的活力,兩者之間產生了緊張的關系,而作為居住在德國的外來少數派猶太人偏向于新教,努力向新教靠攏,并且不斷出現同化的趨勢。因此,保守的天主教和與時俱進的猶太人之間產生了更加嚴重的對立。從施米特個人家庭來說,他的幾個舅舅也卷入了俾斯麥發起的試圖打壓天主教的“文化斗爭”。彼得·施泰萊因因“文化斗爭”而入獄,安德烈阿斯·施泰萊因在俾斯麥頒布的“五月法令”上簽了字③。施米特在自己的家鄉上了一所天主教學校,后轉入一所天主教寄宿學校,假期里施米特也常去洛林地區的舅舅家作客。這些與天主教聯系在一起的經歷給青少年時代的施米特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成了他的天主教思想基礎的主要支柱。1921年,施米特來到波恩大學任教授。當時,一場來自法國和比利時的“天主教革新運動”(Renouveau catholique)Andreas Koenen, Der Fall Carl Schmitt, S.3234.很快波及到德國西部地區。這場運動旨在反對政教分離,革新“禮拜儀式”,回歸原始天主教價值觀。德文版維基百科詞條“Renouveau catholique”,https://de.wikipedia.org/wiki/Renouveau_catholique, 2018年7月12日。波恩、科隆以及附近的瑪麗亞·拉赫天主教本篤會修道院(Benediktinerabtei Maria Laach)成為這場運動的三個重鎮,波恩是重要的思想傳播中心,是“西方文化圈子”(Abendland Kreis)的中心。后來,逐漸形成了一個“先鋒派”圈子(avantgardistischer Kreis),此時的卡爾·施米特活躍于這個圈子,他常在卡爾·穆特(Carl Muth)主辦的天主教雜志《高地》(Hochland)上發表文章。正是在這個時期,施米特寫下了《政治的神學》(Politische Theologie,1922年)、《羅馬天主教及其政治形式》(Rmischer Katholizismus und politische Form,1923年)等重要著作。這個時代背景和這場天主教革新運動對施米特反猶傾向的形成產生了較大影響。
郭金榮:卡爾·施米特反猶思想研究
希特勒上臺后,施米特的反猶言行基本上與他追隨納粹政權的軌跡平行發展并產生演變。他非常巧合地和馬丁·海德格爾在同一天——1933年5月1日加入納粹黨。同年7月,被戈林任命為普魯士邦樞密院顧問(Preuischer Staatsrat),后來又被任命為民族社會主義法學保護者協會高校教師專家團主席(Der Reichsgruppenwalter Hochschullehrer des Nationalsozialistischen Rechtswahrerbundes),并參加了《關于協調各邦與中央關系的第二部法律》以及《普魯士邦社團法》的起草工作,還擔任《德國法學家報》(Deutsche Juristenzeitung)主編等職務。他積極參與“德意志革命”,全身心地投入“革新民族法律”(Vlkische Rechtserneurung)這項事業中去。從1933年4月至1936年12月,他辭去所有官方職務。這幾年間,施米特一共發表了40多篇文章Bernd Rüthers, Carl Schmitt im Dritten Reich, 2., erweiterte Auflage, München:Verlag C.H. Beck, 1990, S.72.,如《德國革命的合理性》《國家、運動、人民——政治統一體的三個部分》《領袖守護法律》《論法學思想的三種模式》等,它們除了為希特勒的納粹政權搖旗吶喊以外,其中相當一部分非常清晰地表明了他的反猶立場。
施米特后期的反猶思想,林林總總地反映在他的一些著作和文章里,尤其是他在紐倫堡法庭接受聆訊后回到普雷滕貝格家鄉小鎮后寫下的一些文章,如《從囹圄獲救——19451947年間的體驗》《語匯:19471951筆記》(Glossarium,Aufzeichnungen der Jahre 19471951)等。在這些文章中,施米特對他以前的反猶言論非但沒有悔過之意,反而是在他的反猶思想道路上繼續前行。值得注意的是,在他去世后才出版面世的《語匯》,是一部具有回憶和反思性質的日記類筆記,真實地還原了施米特思想的風貌特征,其中有不少反猶思想的體現。
一、 排斥猶太籍法學家和同事
仔細考察卡爾·施米特與他的猶太同事或猶太朋友的交往和關系,可以發現他在對待猶太人的言行舉止以及態度上呈現出非對稱性的特點。一方面,卡爾·施米特和許多猶太籍同事和朋友保持了良好的工作或私人關系。他把1916年寫的《北極光》[德]卡爾·施米特:《論斷與概念》,朱雁冰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349頁。以及1928年寫成的《憲法學》(Verfassungslehre)題獻給了在一戰中陣亡的年輕時的猶太朋友弗里茨·艾斯勒(Fritz Eisler)Raphael Gross, Carl Schmitt und die Juden, Frankfurt a. M.: Suhrkamp Verlag, 2000, S. 9.,亦可參見[美]喬治·施瓦布:《例外的挑戰》,李培建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212頁。,與猶太出版社董克爾·胡姆勃勞特(Duncker&Humblot;)經理路德維希·福伊希特萬格(Ludwig Feuchtwanger)Raphael Gross, Carl Schmitt und die Juden, S. 9.保持通信關系,他的許多重要著作包括《政治的概念》(Der Begriff des Politischen)、《政治的浪漫派》(Politische Romantik)和《政治的神學》也是在他的出版社出版的。在對《魏瑪憲法》的主要制定者猶太籍法學家胡戈·普洛伊斯(Hugo Preu)的評論文章中對他大加贊賞②[美]喬治·施瓦布:《例外的挑戰》,李培建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72、212頁;第51頁。,而且施米特本人對《魏瑪憲法》第48條也是情有獨鐘,一再加以闡釋和論述②。他希望借助這一“非常狀態”條款,賦予總統在例外狀態下采取特別措施的權利來恢復公共安寧,消除混亂秩序,以挽救魏瑪共和國的脆弱局勢。他與猶太俄羅斯籍哲學家亞歷山大·科耶夫(Alexandre Kojève) 在19551960年之間保持通信關系[德]赫穆特·基澤爾:《卡爾·施米特/恩斯特·云格爾書信集》,郭金榮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526頁。。科耶夫從北京回法國途中在柏林停留作完報告后,徑直前往施米特在普雷滕貝格的家中與他交談。施米特與瓦爾特·本雅明之間也有通信聯系1930年,本雅明致信施米特,并把他的教授資格論文《德國悲劇的根源》(Ursprung des deutschen Trauerspiels)贈送給施米特,參見[德]赫穆特·基澤爾:《卡爾·施米特/恩斯特·云格爾書信集》,第4頁。。此外,他的猶太朋友和學生中還有國民經濟學家毛里茨·尤里烏斯·伯恩(Moritz Julius Bonn),社會學家、哲學家雅各布·陶布斯(Jacob Taubes), 政治學家和出版家瓦爾特馬·古里安(Waldemar Gurian)等。另一方面,他在對待他的一些猶太同事上表現出冷酷無情,甚至陰險惡毒的一面。其中,遭受他排擠和打擊的猶太籍同事包括赫爾曼·赫勒(Hermann Heller)、漢斯·凱爾森(Hans Kelsen)、埃里希·考夫曼(Erich Kaufmann)等著名法學界教授和同事。
希特勒掌權后不久,納粹帝國就于1933年4月7日頒布了一部把猶太人全部從國家公職隊伍中剔除出去的《重建德國公職人員隊伍法》(Gesetz zur Wiederherstellung des Berufsbeamtentums, 簡稱GBB)。該法律規定:“非雅利安出身的公職人員必須退休。”⑥[德]克勞斯·費舍爾:《德國反猶史》,錢坤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297頁;第298。 1933年5月6日,普魯士教育部長伯恩哈特·魯斯特(Bernhard Rust)宣布:“德國大學里所有的猶太教授都必須被解職。應敦促學生抵制仍在大學里教學的猶太講師的授課。”⑥受到這個法律的影響,法蘭克福大學公法教授赫爾曼·赫勒在英國做完學術報告后沒有返回德國,而是接受西班牙文化部長的邀請去馬德里大學擔任客座教授。他在寫給施米特的信中坦誠且十分尖銳地說道:“1月30日之后(指1933年1月30日希特勒上臺——作者注),您不僅以明顯不公正的方式來攻擊我,而且在1933年4月2日的一份報告中以故意的欺騙和卑鄙的手段來暴露我的身份。作為一名猶太人,我因如此這般的斗爭伎倆深受打擊,并且作為一名德國人——無論現在還是將來我始終是一名德國人——深感恥辱。”⑧Raphael Gross, Carl Schmitt und die Juden, S. 47; S. 48.。當施米特被戈林召入普魯士邦樞密院成為樞密顧問(Preuischer Staatsrat)時,赫勒在聽到這個消息后從西班牙給施米特寄來了一張明信片,上面飽含譏諷地寫道:“對于您得到戈林部長先生的青睞以及完全夠資格來獲得這份榮譽,赫爾曼·赫勒向您表示祝賀。”⑧
漢斯·凱爾森,著名的實證主義法學家,他的規范論(Normativismus)是施米特決斷論(Dezisionismus)的冤家。施米特在他的《政治的神學:主權學說四論》中,一再駁斥和抨擊凱爾森的規范主義[德]卡爾·施米特:《政治的概念》,劉宗坤等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具體參見書中第6、10、13、15、20、27頁。。凱爾森是1920年奧地利憲法的主要制定者,1930年離開反猶情緒日益猖獗的奧地利,在科隆大學校董事會主席、時任科隆市市長康拉德·阿登納的引薦下,來到科隆大學法學院擔任公法、普通國家法和法哲學教授。1933年,希特勒上臺后,鑒于凱爾森出名的民主思想以及他的猶太身世,在納粹德國《重建德國公職人員隊伍法》頒布后不久,以度假的名義被勸離公職。卡爾·施米特是唯一一位不愿在向當時普魯士政府遞交的請愿書上簽名的法學院同事。1934年,凱爾森提前退休。凱爾森1933年流亡瑞士日內瓦,19361938年在布拉格從事教學,在那里又遭到納粹學生的辱罵和驅逐。1940年起,先后在美國的哈佛大學和伯克利大學從事教學和科研。二戰后,他重回歐洲,舉辦了有關國際法以及法哲學領域的學術活動。1961年,在科隆主持了《復仇與因果關系》的系列講座。1972年,他以92歲高齡逝于伯克利。而卡爾·施米特在1933年從柏林商學院調任科隆大學任教授時,凱爾森教授是當時法學系主任。盡管法學系在討論人選時,覺得施米特是個“麻煩人,會破壞同事間關系,而且應考慮與凱爾森之間的關系”②⑥Bernd Rüthers, Carl Schmitt im Dritten Reich, S.65; S.65; S.70.,但凱爾森仍毫不猶豫地批準了施米特的聘任,并于1932年11月15日代表法學系非常高興地致信施米特表示衷心歡迎。②
埃里希·考夫曼是魏瑪共和國時期著名的國家法和國際法法學家。施米特在應聘波恩大學的教授職位時差點落選,也多虧了埃里希·考夫曼的幫忙。當時的波恩雖然是一座以天主教為主的城市,但波恩大學是一所普魯士邦文化部管轄的充滿自由主義和新教色彩的大學,而施米特來自有著濃厚天主教背景的家庭,雖然在“總的學養方面”④⑤Andreas Koenen, Der Fall Carl Schmitt, S.31; S.32; S.633.優于另外兩名候選人,但奉行新教教會權的波恩大學在招聘教授時“根本不會考慮天主教徒的人選”④。此時,由于兩位波恩大學公法教授的保薦,才使得施米特順利地從格萊福斯瓦爾特大學(Greifswald)轉入波恩大學,其中一人就是埃里希·考夫曼(Erich Kaufmann)。為了順應當時國內清除猶太學者的形勢,施米特給普魯士邦文化部寫信檢舉考夫曼的猶太身份。他在信中寫道:“這種對于自己的身世保持如此徹底的沉默以及偽裝的做法,從德意志的情感來說‘難于理解。假如當今的民族社會主義國家給予那些尤其出名的、已經同化了的猶太人在德國最大的大學里從事教學的機會,這不僅是一種糟糕的混淆是非,而且對于德國大學生來說也是一種‘思想上的侵害。”⑤1938年,考夫曼不得不流亡荷蘭。這些被趕下來的猶太籍教授的職位由施米特的學生填補了空缺。其中,恩斯特·霍爾斯特豪夫(Ernst Forsthoff)占據了海勒的職位,瓦爾特·修金(Walther Schücking)和漢斯·納維亞斯基(Hans Nawiasky)的職位則分別被恩斯特·魯道爾夫·胡勃爾(Ernst Rudolf Huber)和特奧道·毛恩茨(Theodor Maunz)接替。⑥
施米特的這種兩面性特征,一方面固然是因為自己職業生涯的發展離不開這些猶太朋友的幫助;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順應當時納粹的主流思想和意識形態,并對納粹政權表示自己的忠誠,這是他審時度勢并從判斷時局出發而作出的一種選擇。因此,有些學者把他的這種反猶行為看成是一種機會主義的表現。[美]喬治·施瓦布:《例外的挑戰》,第174頁。然而,其中的主要原因還是與他根深蒂固的反猶思想密不可分。
二、 摒棄猶太籍思想家
施米特在排除學術異己的道路上,不僅把目標瞄準當下的猶太學術界,而且把觸角伸向更早的猶太思想家。弗里德里希·尤利烏斯·斯塔爾(Friedrich Julius Stahl,18021861),原名為尤利烏斯·約爾森(Julius Jolson),出身于巴伐利亞一個猶太商人家庭,1819年改信新教,大學期間主修法律,從1832年起在埃爾蘭根和維爾茨堡擔任教授,1840年起在柏林大學任教,主要以他的《法哲學》(1937年)以及文章《君主原則》而獲得影響。在政治上,斯塔爾在1848年革命期間接近保守派,是議會里的保守派代表和領導人之一。1852至1853年,斯塔爾任柏林大學校長。1852至1858年,他是新教高級委員會委員。在具有民族和保守革命思想的圈子里,斯塔爾被看作是那些被“同化”了的猶太人的典型,施米特1930年前后也接近過那些圈子里的人。這個圈子里的人指責那些被同化的猶太人,說他們雖然適應了德國的和基督教的環境,但是他們內心最深處必然會保留猶太人的本質,并且在“德國的和基督教面具”的保護下,以猶太人的動機來貫徹或歪曲德意志精神和基督教精神。
施米特在他1938年出版的《霍布斯國家學說中的利維坦》(Der Leviatha in der Staatslehre des Thomas Hobbes)的第6章里寫道:“經過一位斯賓諾莎和一位摩澤斯·門德爾松(Moses Meldenssohn)的前期工作之后,第一代被解放了的年輕猶太人從維也納會議以來,闖入了歐洲各國的廣泛領域里。年輕的羅斯柴爾德家族(Rothschilds)、馬克思、伯爾內(Brne)、海涅、邁耶貝爾(Meyerbeer)還有其他許多人,在他們各自的經濟、新聞、藝術和科學這些活動領域中都占有一席之地。這一猶太人陣線里,斯塔爾·約爾森(StahlJolson)最為敢作敢為。他深入到普魯士國家和新教教會里面。洗禮這一基督教圣禮,不僅為他提供了進入‘社會的‘門票——像為年輕的海涅提供的一樣,而且為他提供了進入一個尚且非常堅固的德意志國家的‘入場券。由于位居政府高層,他能夠在意識形態上攪亂并在精神上癱瘓這個國家的要塞核心,也即王權、貴族和新教教會。他懂得如何使得普魯士的保守派和國王本人相信‘立憲君主制是反制議會君主制的解救概念。由此,他將他們引到了內部政治敵人的路途之上,也即‘君主立憲制。在這一制度下,普魯士軍事國家在一次世界大戰的重壓下不得不于1918年10月瓦解。這里,斯塔爾依照其民族的總體路線以一種假面生活的雙重本質而活動,這種假面生活越是如此可怕,他就越來越走投無路地成為一個不同于他自己的別人。在這個時候,其靈魂或者意識最深處如何活動,我們不得而知,不過這對這一政治現實的偉大發展過程來說也無關緊要。在從被斯賓諾莎中經門德爾松再到‘立憲體制這個宏偉歷史路線合乎邏輯的拓展過程中,斯塔爾做了他作為一個猶太思想家該做的事情,也就是說,參與閹割一個充滿生機的利維坦。”⑤[德]卡爾·施米特:《霍布斯國家學說中的利維坦》,應星、朱雁冰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109111頁;第110頁。
對于猶太思想家對德意志傳統精神產生的影響,施米特憂心忡忡。他認為一大批猶太政治家、思想家、文學和藝術家打著同化的幌子,已經悄悄地深入到國家的各個領域,把守和控制了德意志人的思想,但內心深處依然是猶太思想占據主導地位。施米特把德意志國家的“虛弱”或者“中性化”歸咎于他們當中的哲學家和國家法學家,把斯塔爾稱為是把這個進程進行到底的人。在這些猶太人中,斯塔爾是最危險、最杰出的代表。根據施米特的觀點,“斯塔爾通過法治國家概念的新定義達到了這一目標:他摒棄了德國自由派人士絕非中性的法治國家概念,宣告了大家特別清楚的、當作‘法律普遍接受的法治國家概念:‘法治國家根本不是意味著一個國家的目的和內容,而只是意味著要實現這樣一個國家的方式和性質。”③④[德]赫穆特·基澤爾:《卡爾·施米特/恩斯特·云格爾書信集》,第58頁;第41頁;第75頁。。施米特從三十年代初開始就他的一些觀點多次進行論戰。在納粹開始執政后,他想通過進一步的研究來徹底揭露斯塔爾,讓同化的猶太人在法律和政治上的危險性真相大白。為了親自揭露斯塔爾是個猶太人,施米特于1934年6月22日前往沃爾芬比特爾圖書館查看斯塔爾的遺作,并希望恩斯特·云格爾(Ernst Jünger)一同前往③。為了進一步核實姚埃爾·約爾森的身份,他又利用1935年5月的一個星期六,再次前往沃爾芬比特爾圖書館④。在《利維坦》里面,施米特在對上面提到的這段內容做的腳注里,也提到了在沃爾芬比特爾的研究,其結論是斯塔爾的侄子和斯塔爾德國血統的妻子銷毀了“他的所有信件和非學術論文”,以阻止人們看清斯塔爾“內心的隱秘生活”。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