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永佳
最后只余下簡單而靜止的對答
是活在死水的懂偷竊的獸
停頓,偷走死在相片里的黃昏
過低的尾音,偷走鑰匙的銹跡
沉重的鐘聲從東面
擲向西面。沿墻壁墜落
回避的眼神,偷走日記里的呼吸
凍白的耳朵,偷走了圣誕樹上的那顆星
把一切放進沙漏
終于滴出白色的鬼魂
公園
你看著細小的滑梯
我看著巨大的紅色繩網
在我們的眼里
沒有一件物件有相同的體積
仿彿都在追逐著:
你裝著大猩猩展開雙臂
我大笑著、追著日光
而你已被夜晚催趕著
有時我們并不知曉
那些已經被淹沒的空地和泥潌呢?
一個野孩子穿著內褲游泳
——或許是四十年前了
你被這巨大的數字拋離
而我,自然被拋離更遠。
且看看公園里不變而細小的數字:
滑梯不高于兩米
秋千長二十厘米
旋木像蛋糕可分成六分
整個公園不過大三平方米
我們先認識這些不會變改的數字
然后在它們面前跌倒
看看那屬于黃昏的燈光
你早便成熟地把它們拋到背后
而我在你的叮嚀聲里
在那湍急的回家路上
企圖站穩
你正走進你的夜里
而我實在無法同行
也許——
我的叮嚀
逐漸與你的
交叉而過
一個下午
沉默的長椅
池塘上浮著一根野草
沉沒的城
那么雨便一直下著
浸滿了整個房子、整座城市
船只和碼頭一同被淹沒
城里的溝渠流淚
我爬到高處,拿著電腦
不知等候誰上線
等候著不涉及眼神的對望
唱機不再會飛,書的文字呆住了
迅速生長的水草,穩穩的纏封著
整個沉沒在水里的城市
再不能看清紅燈和綠燈
我鉆到水里,找回我的手機
過量的聲音刮空耳朵
廣播遠去了,列車駛去了
湍急的深流在空空的隧道里
拉起一群失憶的鴿子
我看見,遠處那房子
那天遺留在窗臺的襯衣
還懂得靜靜地、偷偷地飛
郵差
他背著傳單、賬單和信件
拋下一群數字后
再拿起一群數字
有些還未開封,便被丟棄
關于這點,他知道
有時他會想
那些白色信封里
載了一朵朵粉紅色的小花
越過海洋的郵票和水印
在他手里的
是玫瑰香般的消息
但他是一個郵差
這與他無關
有時他會想
那是被壓平了的噩耗
但經過時間的過濾
眼淚已經干掉
往事已經發酵
在他的手里
不過是會再掀風暴的信件
但這,依然跟他無關
而且他永遠無法知道
把信放進信箱后的結果
終日在城市里行走
光榮的使命感
更使他覺得自己
像一只缺翼的鴿子
他不過是注定要被遺忘的人
只是他總是反叛地
想像終會有一雙手
接他的信
而這想象實在合理
只是他們,也會在時間里
合理地失散
正如人們只會選擇忘記
除非,他們的信件丟失了
或者過份期待而失焦的眼睛
還未找到屬于他的信件
這些時候,我們才會想起他
——但也不過不多于十五秒
后來郵差發覺
他比我們更早地忘了
給他信的那一雙手
而且他比我們更早地察覺
無法追回那一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