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落三起奧斯陸

葉永烈

我從瑞典小城卡爾斯塔德大約花了三個小時的車程，就到達挪威首都奧斯陸。一路上，仿佛行進在綠色走廊之中。間或在路邊密密的樹林里，閃過一兩幢紅磚、紅瓦的別墅式房子，可謂“萬綠叢中一點紅”。

在北歐的那些日子，幾乎天天出大太陽，唯有即將到達奧斯陸時，下起了雨。也好，總算有機會體驗一下北歐夏天的雨。

奧斯陸的雨，一個字：爽！剛才還是一片藍色，忽然“飛”來一大片烏云。說下就下，黃豆般的雨滴刷刷地往下掉，氣溫一下子從夏日掉到深秋。原本短衫短褲的小姐們，紛紛打起雨傘，穿起了長長的風衣。雨過地皮濕，陽光就照在水淋淋的馬路上，真是“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我不由得記起在英國度過的那些日子。英國的雨，也是這樣豪爽、短暫。

奧斯陸跟芬蘭首都赫爾辛基、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丹麥首都哥本哈根一樣，都是海港城市。如果說，斯堪的納維亞是一個倒“Y”形的半島，那么倒“Y”的右側是瑞典，左側是挪威，而奧斯陸正在左、右分叉的交點，面對奧斯陸峽灣，遠處是斯卡格拉克海峽。雖然奧斯陸也是海港城市，但是跟北歐其他三個首都不同，奧斯陸處于奧斯陸峽灣最深處，東、西、北三面環山，南面臨海。奧斯陸依山傍海，顯得高低起伏，錯落有致，有立體感，格外漂亮。

奧斯陸空氣潮潤，所以迎接我的便是一場“爽而大”的雨。奧斯陸的人口50萬，少于斯德哥爾摩，跟55萬人的赫爾辛基、57萬人的哥本哈根旗鼓相當。

在我看來，奧斯陸與另外三國的首都相比，一是更綠，二是更新。說奧斯陸更綠，是因為奧斯陸城市面積的四分之三被森林覆蓋著，人均綠化面積居歐洲各國首都之首。奧斯陸的挪威語原意是“林間空地”，這也表明奧斯陸是在“林間空地”中建設起來的。

說奧斯陸更新，是因為奧斯陸的新建筑很多。奧斯陸雖無摩天大樓，但是街道兩側六七層、十來層的樓房比比皆是。奧斯陸也有許多中世紀的建筑，但都沒有超過400年的歷史，因為現在這座奧斯陸城是在1624年之后重建的。

奧斯陸是挪威的鏡子，折射著挪威曲折的歷史。奧斯陸有一座世所罕見的海盜博物館，記錄著挪威歷史最早的一頁。在一千多年前，海盜曾經使歐洲沿海居民聞風喪膽。“Viking”，維京人，原意是“來自峽灣的人”。峽灣，也就是挪威一帶，也泛指北歐。那時候，挪威是由紅、紫、黃、綠4個小王國統治著，即西福爾（紅）、霍拉加蘭（紫）、阿爾弗海姆（黃）和阿格德爾（綠）。

其實那些挪威海盜也并非只是燒殺搶奪，他們也有所作為：874年挪威海盜發現冰島；911年挪威海盜聯合丹麥海盜南侵歐洲大陸，在塞納河流域建立了諾曼底公國；985年挪威海盜發現格陵蘭。不過，挪威海盜1014年在與愛爾蘭人交戰的克朗塔夫戰役中大敗，傷了元氣。從此橫行大西洋的局面畫上了句號。

挪威陷于內部紛爭的動亂局面，成為北歐弱國。挪威不得不“遙尊”強鄰丹麥王國。所謂“遙尊”，亦即從屬。從1319年至1343年，挪威一度“遙尊”瑞典。此后，在14世紀中葉，由英格蘭傳來的黑死病，造成挪威將近一半人口死亡，三分之二的土地荒蕪。這時，挪威在政治和經濟上更加依賴于強鄰丹麥，于是從“遙尊”瑞典又轉向“遙尊”丹麥。

1380年丹麥女王瑪格麗特讓她的兒子兼任挪威國王。挪威從“遙尊”丹麥變為丹麥的殖民地。1388年挪威政務委員會尊瑪格麗特為挪威永久的攝政王。

1397年，瑞典、挪威、丹麥在瑞典南部的卡爾馬舉行會議，決定建立以丹麥女王瑪格麗特一世為盟主的卡爾馬聯盟。丹麥女王為三國共主，頭戴“三王冠”。這時，挪威和瑞典都被丹麥所兼并。

挪威和瑞典的人民都不服丹麥的統治，先后進行反抗，結果卻不同：1523年，瑞典在古斯塔夫·瓦薩領導下，戰勝丹麥，贏得了瑞典的獨立。挪威人民在1513年展開反丹麥起義，卻被丹麥軍隊鎮壓下去。1536年，丹麥和挪威組成“共主邦聯”，哥本哈根成為邦聯的首都，奧斯陸則從挪威首都降為邦聯的省會！

奧斯陸是一個天生的良港，早在1000年就在這里出現了城市。挪威國王哈康五世在位時（1299-1319），奧斯陸成為挪威王國首都。哈康五世是第一位在奧斯陸定居的國王，他在奧斯陸興建了王宮兼要塞的阿克斯胡斯城堡。不過，那時候的奧斯陸，只是奧斯陸峽灣的一個不到3 000人的城市，絕大部分是又矮又小的木頭房子。自從奧斯陸從首都降為“省份”，不幸連著不幸。1624年9月24日，一場大火燒毀了大半個奧斯陸。

由于奧斯陸幾乎毀于大火，“丹麥-挪威共主邦聯”的那位“共主”丹麥國王克里斯蒂安四世，親自為新的“省會”畫設計圖。克里斯蒂安四世下令在阿克斯胡斯城堡廢墟腳下興建新城，并以其自己的名字取名為“克里斯蒂安尼亞”。

瑞典崛起，覬覦挪威。瑞典打敗了丹麥，“丹麥-挪威共主邦聯”解體。1814年，丹麥被迫與瑞典簽訂《基爾條約》，割讓挪威給瑞典。這樣，挪威像一個孤苦伶仃的孩子，時而“過繼”給丹麥，時而“過繼”給瑞典——誠如芬蘭，時而“過繼”給瑞典，時而“過繼”給俄羅斯。

作為北歐弱國，挪威多年以來過著任人宰割的日子。

挪威人民對于丹麥與瑞典簽訂《基爾條約》強烈不滿，認為這是丹麥與瑞典根本不把挪威放在眼中，私相授受。挪威趁機宣告獨立。但是瑞典隨即派兵入侵挪威。弱國挪威無奈，只得承認瑞典國王卡爾十三世為挪威國王，兩國組成“瑞典-挪威聯合體”。挪威成為瑞典的附屬國之后，克里斯蒂安尼亞從“省會”重新成為首都——盡管是名義上的首都。

一直到1905年6月7日，挪威議會宣告“瑞典-挪威聯合體”解體。這一天成為挪威的獨立日。瑞典到達挪威邊境，欲進攻挪威，攻取克里斯蒂安尼亞。挪威于1905年8月13日舉行全民投票，99.95%的挪威人贊同挪威獨立。

瑞典國王迫于國內外壓力，派出代表與挪威代表在卡爾斯塔德談判。瑞典終于在1905年10月26日被迫承認挪威為獨立的君主立憲國。瑞典國王奧斯卡二世當日放棄了挪威王位。11月18日，挪威選舉丹麥的卡爾王子為挪威國王，稱哈康七世。

從“丹麥-挪威共主邦聯”解體，到“瑞典-挪威聯合體”解體，挪威王國終于真正獨立了。鑒于首都克里斯蒂安尼亞之名畢竟源于丹麥國王克里斯蒂安四世的名字，帶有明顯的殖民色彩，在1925年挪威首都重新恢復原名奧斯陸。挪威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保持中立。奧斯陸安然無恙。

挪威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依然宣布中立。但是挪威和丹麥像老虎鉗一樣鉗住波羅的海的出口。德國的波羅的海艦隊的主要對手是英國皇家海軍，只有通過挪威和丹麥之間的斯卡格拉克海峽、通過北海，才能進入大西洋，才能與英國皇家海軍對決。所以盡管挪威宣布中立，而德國統帥希特勒卻要把挪威和丹麥收入囊中。

1940年1月，德國統帥部制訂了代號叫“威塞爾演習”的計劃，打算占領丹麥和挪威。1940年4月9日中午，德國對奧斯陸發動閃電戰：大約5個連的德國空降兵在奧斯陸附近的福納步機場著陸，得到以挪威前國防部長吉斯林為首的“第五縱隊”的策應，當天就占領了奧斯陸。美麗的奧斯陸又一次蒙塵，德軍的“卐”旗在奧斯陸上空飄揚。

挪威國王哈康七世率部堅決抵抗，但是德國軍力強盛，在6月9日占領挪威全境。挪威國王哈康七世和政府流亡倫敦。吉斯林被德國扶植為傀儡政權首腦。挪威第三次淪為殖民地。

1945年隨著德國戰敗，挪威國王哈康七世和政府重返奧斯陸。奧斯陸上空升起挪威國旗。哈康七世雖是丹麥王子，但是成功領導挪威人民度過兩次世界大戰，尤其是贏得戰勝德國法西斯的勝利，所以博得挪威人民的擁護。

曾經三度落入異國之手的奧斯陸，戰勝了丹麥，戰勝了瑞典，又戰勝了德國。奧斯陸這三落三起，正是挪威多舛命運的寫照。挪威在1949年加入北約，但是一直未加入歐盟，至今仍不是歐盟成員國。

自從挪威在1969年圣誕節前夕發現石油，長期作為弱國、窮國的挪威，終于真正崛起，走上富國之路。奧斯陸的一大批新建筑，就是在挪威成為石油輸出國之后興建的，所以奧斯陸給我以新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