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表明,有半數以上的教師,最終未能走出職業發展的高原困境,究其原因,主要有三:一是缺少“他引”。成長的關鍵節點上,有重要他人點撥,則能透過迷霧找到方向;二是缺少“我悟”。自我反思是必不可少的生長要素,內在發展的動力來自于自我的省察,以及問題的發現;三是缺少“書養”。“蘿卜燉蘿卜,還是蘿卜。”當專業發展到一定階段,從同伴那里已不能獲得更多養料。那么,如何才能燉出“蘿卜排骨湯”呢?閱讀是最低成本的方式,也是專業發展的必經之路。
閱讀本是一件平常的事,一旦以“專業”來命名,就要進行必要的聚焦。“專”是核心,“專”在哪里呢?至少要體現在教育之專,學科之專,對象之專上。以此為前提,再來定義“讀”。讀,應該是一個更縱深、更遼闊的概念。讀的對象不僅是書,更有其背后大寫的“人”。由讀人出發,經歷讀書,再回歸讀我,形成一個有趣的圓形閱讀圈。循環往復,螺旋上升。一切閱讀,最終要回到“讀己”。所讀與自我產生化學反應,轉化為新的認識,閱讀便真正發生了。從這個意義上看,“我”是閱讀的圓心。
所謂“閱讀系”,是指專題式、序列式的閱讀。從“需要”出發,以發展的眼光,填補專業閱讀的空白,丈量適合自我的閱讀,確定“獨屬于我”的方向。否則,就如熊培云在《自由在高處》中所言“如果你只知道左右,而忘了更要站在高處張望,你是很難找到自己的方向的”。筆者在閱讀《故事技巧》時發現,書中對“故事弧線”的概念與實踐闡述得細致而有趣,于是將其遷移到寓言故事《鷸蚌相爭》《自相矛盾》的教學中,效果甚佳。《故事技巧》來源于“創意寫作書系”,按圖索驥,筆者又從《故事力學》《沖突與懸念》《情節!情節!》等書中感受到故事的更大張力。閱讀系,不僅可以是同一主題系列,也可以是同一作者系列。以一帶十,鑿開一條綿長縱深的閱讀通道,讓教學更接近于本質,從而產生更多的可能性。
閱讀不是要把專業讀窄,而是要把天地讀寬。如果說“閱讀系”是收,那么“閱讀域”則是放。既有聚焦于專題的“收”,又有跳出學科,甚至跳出教育的“放”,阡陌交錯,縱橫無邊。近一兩年來,筆者的閱讀從“兒童”處打開,漸漸伸向更遼闊的場域:為了讓“學習共同體”從形式走向內核,我走進日本佐藤學的《靜悄悄的革命》《教師花傳書》;隨著工作室“劇課程”的深入研究,我研讀《教育戲劇領域統整教學》《具身認知:身體如何影響思維和行為》《教育戲劇對兒童素質影響的實證研究》;教育的背景是美與哲學,《中國哲學思想》《西方美學史》《美學散步》讓我學會以“教天地人事”為己任,思考作為宇宙宏觀的“人”的發展。
在核心素養的時代背景下,需常回望傳統的語文教學智慧,并時時提醒自己客觀看待現代新論與傳統教育的關系。筆者以為,葉圣陶先生的語文教學思想,在兩者中找到了聯結點。這些年來,《葉圣陶語文教育論集》(以下簡稱“《論集》”)成為我的案頭書。我反復琢磨葉老對語文教育的諸多觀點,深深認同,很是受用。
《論集》初版于1980年,到1991年才第二次印刷,直到2015年2月終于出了新版。幾十年來,小學語文教改層出不窮,已經到了“亂花漸欲迷人眼”的地步。即便如此,小學語文教學仍因用時最多、效益不佳而飽受詬病。不說年輕教師,就是有經驗的老教師在一波又一波新潮的沖擊下,也常迷失方向,感到越來越不會教語文了。此時,如果回到葉老的書中,認真讀讀葉老的文章,就會從遮蔽中漸漸澄明,少走許多彎路。越是現代,越要回到傳統。這不是一對矛盾,而是新老教育智慧的碰撞融合。
“用理論闡釋案例,用案例盤活理論”,北京教育學院吳欣歆教授對理論與實踐的關系作如是解讀。一線教師最不缺少的就是實踐,相比之下,理論閱讀往往不足。然而,實踐的“量”并不能通過累加直接轉化為“質”,裂變離不開理論的催化。反觀理論,也并非密室中不能開解的鎖,它可以觸摸到,也可以為一線教師所讀、所用。理論閱讀,重要的不是讀什么,而是實現了多少轉化。如何以有效的“讀”打通理論與實踐的通道?如何把“讀”化入常態的閱讀教學中呢?以整本書閱讀指導為例——
數十萬字的《世界兒童文學簡史》值得“啃讀”。要做好當下的兒童文學教育,必須要向歷史縱向借鑒,同時也必須向他國橫向借鑒。無論是狄更斯的“苦難童年”,還是卡羅爾的“幻想童年”,抑或是羅爾德·達爾的“童年狂歡”,均對筆者的兒童閱讀觀形成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在《我的媽媽是精靈》《海蒂》《永遠講不完的故事》等作品的導讀與交流中,我拋棄了豐富的形式設計,多采用“說來聽聽”的方式,從幾個關鍵話題展開真實而輕松的對話,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閱讀的當下進程并不是讀書的全部意義所在,兒童閱讀的深遠意義在明天的重讀中。我們所要做的,就是將他們帶進書中,用兒童的方式啟發探知,照亮正在或是即將閱讀著的生命。
如果以“生命化閱讀”來談讀書,很難說哪些書是有用的,哪些書無用。閱讀與自己所從事的學科教學的關系時有關聯,有時卻又未必。譬如,“解答距”是一個很形象的心理學名詞。所謂“解答距”就是需要經過思考才能解決問題,思考的軌跡形成一段“距離”。根據思考軌跡的遠近,解答距有長短之分。這個概念為課堂教學的問題設計提供了有效的理據支持。那些不需要思考就能回答的問題,談不上“解答距”。因此,是否有適切的思維含量是問題設計的一個重要標準。根據問題的難度和坡度,還可以細分為長解答距、中解答距、短解答距和微解答距等。
生命中更多的閱讀,是在無形中發揮其潛移默化的影響的。看似無用的書,看似無用的思考,或許更能陶冶人,使人的性情更接近于理想的狀態。語文的學科屬性豐富了閱讀,同時也給閱讀帶來了局限。語文教師推薦的多是文學類作品,這未必是好事。一位高中生的購書單引起了筆者的思考。其所購書中,除了優秀名家的文學書之外,另有《從晚清到民國》《特斯拉自傳》《像數學家一樣思考》《耶魯大學經濟學通識課》等,涉獵極廣,且不關乎考試。這讓我堅信,閱讀絕不僅僅是語文學科的事,它應該是綜合的、全科的。
教師閱讀也是如此。如果閱讀僅限于本學科的專業理論或實踐,這樣的專業閱讀顯然被禁錮了。專業之“專”不是狹義的,教育與生命發展規律決定了閱讀的豐富性與廣闊性。哥德巴赫猜想有用嗎?哲學有用嗎?這些深度的讀思不直接作用于某事某物,它們有更重要的意義,那就是建構,建構科學的思維、哲學的精神。
國外的眼動研究表明,閱讀主要靠眼停作“正移動”來完成,但有時因字句難以理解,眼停還會作“負移動”,重新感知和思考。在信息量劇增的時代,為了增加眼停的視覺廣度,減少閱讀“回視”的次數,快速閱讀漸漸成為一種技能。然而,筆者恰是一個慢閱讀者,讀書不多,喜歡跟蹤閱讀、反復閱讀。
閱讀一本書,就是與作者對話。讀到與自己一致的想法,如遇知己,興奮不已;讀到與原有認知相悖的觀點,將心比心,推己及人;讀到難解之處,前后聯系,再閱讀,再思考。有一段時間,筆者讀上海朱煜老師的《教書記》《講臺上下的啟蒙》,幾次卡在“啟蒙”處,對作者的說法不理解,對此細節做一番深究之后,寫下了閱讀記錄:
在《講臺上下的啟蒙》中,朱老師對“啟蒙”的認識既普適,又獨特,很有疊加的厚度。普適層面的“啟蒙”,很容易理解,一是運用語言文字能力的啟蒙,二是思想、情感、價值觀的啟蒙。兩字分開,一啟一蒙,思維就淪陷了。“‘啟’,即平等對話,在和諧溫馨的氣氛中傳授知識,激發興趣,培養能力,高處著眼,低處入手,傳遞普世價值觀;‘蒙’,即注重基礎,從學生的實際出發,整合新舊,講究互動生成,力求教學形式靈活,教學效果有效,教學氛圍愉悅。”這段闡述,“啟蒙”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啟蒙”。怎么理解呢?我對這兩個字做了拆分、追源。原來“啟”就是啟思,是思想層面的;“蒙”有最初的“蒙學”之意,是實踐層面的。連起來就是,先開啟思想之門,再用具體的方法去做。啟,是人文精神,它不關教育;蒙是方法策略,它只關教學。如此探究,從抽象的思想到具體的手段,“啟蒙”一詞便寬廣、厚重了。
“讀”與“寫”的關系,如同“呼”與“吸”,讀是“吸”,寫是“呼”。華東師范大學李政濤教授對讀寫的關系有一段闡釋:“我所經歷的個人成長誤區,是一度讀得太多,寫得太少,被‘述而不作’所束縛。后來發現,其實很多道理、想法、體悟,不是讀明白,想明白,而是寫明白,寫清楚的,由此我悟出了‘以寫促讀’‘以寫清思’‘以寫引思’的道理。在閱讀與寫作的穿梭轉換、交互生成中不斷豐富自身的精神世界。”李教授的話切中要害地點出了閱讀者常陷的誤區。只讀不寫,所剩不多,甚是可惜。
筆者身邊有不少教師很善于做讀寫規劃,比如“月讀清單”“讀寫項目計劃”等,采用表格、導圖、公眾號記錄等形式,可對照可自測,一目了然。仔細閱讀優秀同行的讀寫規劃,可以發現,這些教師的專業學習是綜合的,有全方位閱讀,有專題式聽課,有即時性反思,由此形成自己的學習板塊。學習的形式也越發多樣,自我學習,同伴互學,共促成長。在“互聯網+”時代,“讓全世界成為自己的學習資源”已經不是一句口號。專業成長的路上,需要有規劃。從規劃自覺走向行動自覺,從反思自覺走向生命自覺,是“第二次成長”的發展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