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悅陽
年過八旬的戴先生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好好抓緊自己的晚晴歲月,再為他畢生心愛的文學名著、中國故事,獻上一位﹃民間藝人﹄最大的敬意、筆墨與心血。

戴敦邦在鎮江老宅門前。
走進當代人物畫大家戴敦邦先生位于漕河涇畔的畫室,很難想象這簡陋到幾乎破敗的房子,就是一代大家辛勤耕耘、筆歌墨舞了幾十年的地方,沒有豪華的裝修,沒有高級的家具,四壁除了畫卷,就是書籍,甚至連空調也沒有一個。就這樣,在冬冷夏熱的畫室,戴敦邦從花甲之年畫到了耄耋之年,一刻也沒有停歇。與之相濡以沫了整整六十年的妻子沈嘉華,常常望著自己的老伴,半真半假地嗔道:“從年初一畫到年三十,儂啥開心?”而在一邊的戴老,則攏起袖子,瞇起眼睛自嘲道:“不畫,叫我干啥呢?”一句話說完,老夫妻倆會心地笑了起來,霜雪般的頭發,銀白色的胡須,映襯在夕陽的照耀下,分外感人。
明年,是戴敦邦先生從藝七十周年的日子,如果將這整整七十年的藝術作品全部展開,想必這份壯觀與浩瀚,只能用“著作等身、嘆為觀止”來形容了。畫筆亦史筆,走進戴敦邦的藝術世界,忽而是替天行道的梁山好漢,忽而又是大觀園里的兒女情長,有《金瓶梅》的俗世百態,也不乏《牡丹亭》的溫婉纏綿,更有唐詩的恢宏,宋詞的清麗,元曲的市井,佛道的飄逸,儒家的智慧……由古而今,上窮碧落下黃泉,觀之令人目不暇接,震撼不已。
一襲中式衣袍,一派仙風道骨,慈眉善目的戴敦邦先生如今已有81歲高齡。自1998年從執教的交通大學藝術系退休以來,戴敦邦幾乎分秒必爭,在自己并不豪華的畫室里,沒日沒夜地勤懇工作著,寒來暑往,就在這間連空調都沒有的“戴家樣”藝術作坊中,誕生了《新繪全本紅樓夢》《新繪水滸傳》《金瓶梅全圖》《水滸人物一百零八圖》《護生畫冊》《神緣造像譜》《大亨》《老上海小百姓》等等精品力作,戴敦邦幾乎每年都要拿出一兩部新作,奉獻給熱愛“戴家樣”藝術的讀者們。這一晃,就是二十年過去了,戴敦邦宛如藝術門里的苦行和尚那般,對自己心目中的“中國風情、民族派頭”,孜孜不倦地做著探索與實踐。丹青不知老已至,富貴于他如閑云,心中永遠只有一個信念,用自己的畫筆,用畢生心血凝聚的“戴家樣”藝術,為中外讀者講好中國故事。

戴敦邦作品《紅樓夢大觀園人物圖》
熟悉戴先生的人都知道,早在七年前,花了大力氣、大心血完成了《辛亥革命人物百圖》之后,他因為勞累過度,加之情緒激動,導致眼球出血,損傷了一目,這對以人物畫聞名的他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打擊。然而,生性倔強的他并不服老,七年間,就是靠另一只也并不很好的眼睛,他又畫出了《中國戲曲畫》組圖,《長生殿》長卷,《群雄逐鹿》組畫、《逼上梁山》組畫等眾多大部的藝術佳作,目前還在孜孜不倦地畫著《道德經》組圖……每一年的“上海書展”,他都有新作出版,無不盡善盡美,精彩絕倫,令人嘆為觀止。因此,“上海書展”的簽售活動,就成了戴敦邦先生與讀者交流、互動的一次絕佳機會,也成了這座城市一個頗具含金量的文化品牌,影響巨大,每回的讀者見面會,時間總是一延再延,來自大江南北,甚至海內外的讀者都會帶著各種各樣的畫冊、郵票、首日封等,為的就是求得戴敦邦的一個簽名,而每每面對熱情的讀者,戴老總是笑臉盈盈,一一滿足。“我的畫大都來自我國古典文學名著,所以,我是一個吃‘祖宗飯的人,但我很自豪,因為我是個‘傍大款的手藝人,在文化大發展大繁榮的今天,傳統文化越來越受到重視,能有那么多讀者喜歡我的畫,我由衷地感到高興!”

戴敦邦作品《黛玉葬花》。
今年,耄耋之年的戴敦邦在封筆多年之后,又一次重新開啟了繪制《紅樓夢》的藝術探索。畫室里張掛的一幅長卷,已從春節畫到了立冬,總算即將大功告成,在這卷名為《怡紅快綠》的長卷上,戴敦邦從女媧補天開始畫起,葫蘆僧案、黛玉進府、熙鳳弄權、元妃省親、雙玉讀曲、巧識金鎖、黛玉葬花到晴雯補裘、中秋聯句、寶玉大婚、黛玉焚稿直至寶玉出家,前半卷色彩明快華麗,后半卷沉郁清冷,將《紅樓夢》一書最重要的人物與情節,一一畫入數米長的畫卷之中,其人物之多,場景之細,刻畫之精,堪稱戴敦邦《紅樓夢》題材繪畫的集大成之作。而在長卷的末尾,戴敦邦恭恭敬敬地畫上了著書西山黃葉村的曹雪芹,又把自己一生參與繪制的各個版本《紅樓夢》書籍、畫冊,悉數繪制其上,老先生是想以此恢宏的長卷,為自己畫了一輩子的《紅樓夢》,作一次有意義的總結。
緣分,總是這樣妙不可言。時光倒轉回到六十多年前,1950年的一個夏天,還在念初中的戴敦邦第一次讀到了《紅樓夢》,在蘇州好友王邦俊的家里,兩人探討著大觀園里的喜怒哀樂,榮辱興衰,興致勃勃不知疲倦,越說越投機,不知怎的,少年戴敦邦忽然一下熱血沸騰起來:“總有一天,我要把《紅樓夢》畫出來!”

戴敦邦在自己畫的長卷《怡紅快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