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在來的時候跑不動

□ 葉傾城

《侏羅紀世界》不是新片了，我2015年在電影院里看過。里面有個肥胖的飼養員，發現恐龍逃出籠子便驚慌奔逃，卻因太胖而跑不動，每跑一步全身的肥肉都在抖。而恐龍就在他身后追，如火焰般席卷大片森林。英勇的男主角為了營救他，主動誘導恐龍攻擊自己，大胖子喘著、蠕動著，終于接近門口了——恐龍從后面一口把他叼住，就像青蛙吃蚊子一樣吃了。

這寓意淺顯到不說也破：平時不鍛煉身體，到關鍵時刻就算有神隊友助攻也無濟于事，只能淪為炮灰。

我并沒有想到，會與一位年輕朋友重看這部電影。他剛剛哭過，鼻頭紅紅的樣子，像是只有四五歲，但其實他已經17歲了。

他是外婆帶大的，從小西瓜中心的那一口、一只雞的兩條腿，毫無疑問都是他的。

他習慣了外婆的照顧，但也和外婆吵架——不吵不行呀！外婆節儉，剩飯剩菜永遠舍不得扔，經常從冰箱里端出已經泛黃的米飯。他當然不吃，外婆就自己吃。

這么好的外婆為什么會突然倒下？半夜疾馳而來的救護車把她帶走，爸媽都跟著去了醫院，只剩下他一個人，想到可能與外婆生死永別，他哭到第二天早上。

那天沒早飯，他胡亂吃了個面包。出乎意料的是，也沒晚飯。媽媽說：“太累了，你將就著下面吃吧。”“面在哪里？怎么煮？還要放什么進去呢？”媽媽已經累得癱在床上：“上網查，別煩我?！彼梦?，外婆病了他也難受，但他也需要照顧呀！

外婆病情穩定后，爸媽輪流陪床，他從最初的驚恐慢慢恢復到原來的狀態：放學回家，臟衣服往沙發上一扔。幾天后發現沒有干凈衣服穿，沙發上的衣服已經堆成山。他問：“媽，你為什么沒給我洗衣服？”他媽媽說：“外婆病了你知道不？洗衣服這么簡單的事，你都不能自己做？”

他已經在很努力地學著照顧自己了，原來要喝酸奶直接去冰箱拿，現在知道得先去超市買；原來橙子都是外婆給他剝好送到嘴邊，他現在是笨拙地啃開，后來才發現有開橙器這個神器。但是，突然間，這些好像都不夠，爸媽覺得他應該經常去看護外婆，在外婆身邊時不要玩手機，在家里多做些家務活……

他不服氣地跟我說：“家里并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也請了護工，完全沒必要為了外婆影響我呀！我當然愛外婆，但我又不會照顧人，我去醫院也沒用呀！我爸媽？等他們需要照顧的時候，我自然會照顧的。我愛他們，愛是本能，關于本能的東西，他們為什么不信任我？為什么苛求我表現出來？”

于是我和他一道看了電影中那位被恐龍吃了的肥胖的飼養員，我的問題就是：逃跑是本能，在生死關頭很自然地被激發，可為什么他跑不起來？愛也是本能，我相信你能被激發，但如果你的愛到了頂點，也就這種水平，你會不會傷害你愛的人？

愛不僅僅是信任、依賴與安全感，更是具體行動，是父母曾經不論多疲倦，都抱著年幼的你；也是他們，此刻在年邁的外婆床前陪護。

甚至可以說，生病的家人你都不能照顧，朋友危難時更做不到拔刀相助，心儀女神出現，你雖然無比激動，但知道怎么追嗎？

少年茫然地問我：“那該怎么做？”我說：“鍛煉啊！就從現在起，從回家洗一只碗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