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賓善
民國元老于有任(1879-1964),不但是中國著名政治家、教育家和書法家,在其早年更是一個叱咤風云的著名報人。他在上海長達7年的報人生涯中,曾主辦《民呼日報》《民吁日報》《民立報》,鼓吹革命,為民喉舌,被時人譽為“豎三民”偉業。
辦報緣起
于右任出生在陜西涇陽斗口村的一個窮苦人家。1903年,在他24歲那一年,中了舉人。但于右任沒有就此循例走上科舉應試的道路,面對列強環伺、祖國沉淪,他內心深處漸漸萌生了反清革命的思想。1904年因刊印《半哭半笑樓詩草》,譏諷時政,被清廷通緝,亡命上海。輪船到了上海,經朋友介紹,人馬相伯任校長的震旦學院讀書。
后在于右任協助馬相伯創辦復旦公學期間,有一件事促使他走上了辦報的道路。于右任在橫濱《新民叢報》的第十六號到第十九號上,讀到了江蘇人錢基博所寫的一篇題為《中國輿地大勢論》的連載長文,作者提出的“長江流域民族處置大河流域民族”的兩種方法,使他感到非常氣憤,認為這是一種挑撥南北方人民感情的謬論。于右任是作者錢基博所說的大河流域的北方人,他擔心錢論一出,可能在“種族之爭以外,又添以省份之爭,省份之爭之外,又生以南北之爭”,從而兄弟鬩于墻,徒使漁翁得利。于是,他生平第一次寫出了長達5000多字的政論性文章,對作者的觀點痛加駁斥。《新民叢報》編輯部的梁啟超等人收到于右任的這篇文章后,不但予以刊登,還公開表示道歉,并代表作者錢基博感謝于右任的匡正。
正是這次在報刊上著文的經歷,使于右任深感倡導輿論的重要。導致他將辦報付諸行動的直接原因是一次失敗的投稿經歷。有一天,他瀆上海某報時發現該報社論竟誣革命為叛逆,公然為清廷張目,他立即著文加以駁斥。但文章投寄給該報后,既不刊出,也不見退,且仍繼續大量刊登攻擊革命的文章。這使他痛感如果輿論工具不掌握在革命者手里,就可能“任意傳遞歪曲之主張與不確之報告”。他決定自己辦一份報紙宣傳革命的主張,并為未來的這份報紙取名為《神州日報》。
牛刀小試
要在上海辦一份報紙,談何容易,第一要有資金,第二要有辦報的人,第三要有經驗和設備。為解決這些問題,他決定到日本走一趟,募集辦報資金,學習辦報經驗。
1906年9月,于右任懷著要辦一張革命報紙的強烈愿望,從上海乘船來到日本。他在日本期間參觀了《朝日新聞》《每日新聞》等報社,并籌募到3萬多元的辦報股金。于右任自日本回到上海后,經過兩個多月的緊張籌備,《神州日報》終于在1907年4月2日創刊,社址設在四馬路(今福州路)老巡捕房對面群益社書店樓上,報頭由南通實業巨子、清末狀元張謇題寫。作為革命黨人在上海創辦的又一份重要的機關報,《神州日報》由于右任任總理,參與筆政的均為飽學多才的反清志士。《神州日報》不奉清廷正朔,以公元和干支紀年,實際上是否定了清朝的統治。發刊詞闡揚中國的歷史文化,冀以振奮人心,并揭橥新聞界的種種流弊,給人以振聾發聵的猛喝。《神州日報》和教育界關系密切,對學界新聞及各地革命運動消息報道及時,所以發行未及一月,銷路急增,發行量很快突破萬份,與老牌的《申報》《新聞報》同列于大報之林。
正在《神州日報》業務蒸蒸日上之際,一件不幸的事發生了:1908年5月8日黎明,《神州日報》受鄰居火災影響被焚,除同人生命無恙外,所有一切悉被燒毀,當日被迫停刊一天,以后報社靠保險公司賠付的1萬元保險金維持,報紙由商務印書館代印。于右任準備再度籌款,重振《神州日報》,不料報社又發生人事糾葛,調解不成,于右任自動求去。6月20日,于右任在《神州日報》刊登啟事,宣布退出《神州日報》,以后該報一直維持到1916年,但已另由他人主持。
《民呼日報》
于右任退出《神州日報》后,上海道臺蔡乃煌企圖籠絡他,重金聘請于右任擔任他辦的《輿論日報》的總主筆。但于右任以政見分歧而不就,另起爐灶籌備新報,這就是“豎三民”之首的《民呼日報》。
為什么新報取名“民呼”?他于1908年8月27日在上海各報刊登的啟事中說:
鄙人去歲創辦神州報,因火后不支而退,未競初志,今特發起此報,以為民請命為宗旨。大聲疾呼,故日民呼,辟淫邪而振民氣,亦初創神州之志也……
經過一段時間的籌備,《民呼日報》終于在1909年5月15日正式創刊。報紙還未及出版,讀者預訂的就有幾千份,這在當時已是很大的發行量了,不出3個月,《民呼日報》的銷路已雄踞上海各報之首。
于右任認為,報紙天然具有監督政府的責任,“政府有保護人民之責,人民亦有監督政府之權。政府而不能保護其人民,則政府之資格失:人民而不能監督政府者,則人民之權利亡” (《民呼日報宣言書》)《民呼日報》大力揭發各省的腐敗吏治,特別對西北地區白然災害的嚴重狀況和大小官吏匿實不報、橫征暴斂的情況,更是進行了集中的報道。陜西總督升允為之恨得咬牙切齒,向公共租界當局指控《民呼日報》經辦的甘肅籌賑會有侵吞賑款的嫌疑。一時控告《民呼日報》“誹謗罪”的就多達14起,造成轟動中外的“民呼報案”。租界會審公廨受理以后,經過14次研訊,盡管查明無侵吞賑款之事,于右任還是被關押了25天,并被判“逐出租界”,且具結今后不得“借開報館,不安本份”,就此取消了《民呼日報》的發行權。從5月15日創刊起,到8月14日宣告停刊為止,《民呼日報》僅出版了92天。
《民吁日報》
《民呼日報》停刊未及一月,上海各大報刊登該報的一則啟事:“嗚呼,本報白停刊招盤,業經多日,近將機器生財等,過盤與《民吁日報》社承接。所有一切應收應付款項,以后概歸《民吁日報》社經理,快事亦痛事也。”讀者不難看出,《民呼日報》的姐妹報《民吁日報》即將問世。
由于《民吁日報》與《民呼日報》一脈相承,“以提倡國民精神,痛陳民生利病,保存國粹,講求實學為宗旨”,正式發行沒幾天就風行一時。其時,烏云籠罩東亞上空,日本帝國主義侵華、侵朝更為變本加厲。在這種形勢下,《民吁日報》除繼續關注民生疾苦外,評論重點逐步轉移到國際問題上,借以引起國人對亡國滅種危險的重視。《民吁日報》問世不久,相繼發表《論中國之危機》《錦齊鐵路與遠東和平》等社論,揭露日本帝國主義侵略東北的事實。又撰寫《買日貨者看看》的報道,揭露日貨傾銷我國的害處。日本駐上海領事松崗為此惱羞成怒,但苦無機會發作。10月26日,朝鮮志士安重根在哈爾濱刺死極力主張并吞朝鮮的日本前駐朝總監,也就是當年脅迫清廷簽訂《馬關條約》的日本前首相伊藤博文。當時上海報紙多達數十家,均緘默不語,唯恐刺激日本。只有《民吁日報》在報紙的顯著版面刊發這條大快人心的消息,還發了社論。《民吁日報》這種立場,廣大瀆者無不稱贊,但松崗卻借此發難。他立即向租界當局提出嚴重抗議,持函向蘇松太道蔡乃煌進行交涉,要求道臺會同租界當局查禁《民吁日報》。11月9日,會審公廨在日本領事的脅迫和蘇松太道蔡乃煌的要求下,開堂審理此案,并于11月19日查封了《民吁日報》。
開辦僅僅48天的《民吁日報》就遭到封殺,卻沒有動搖于右任辦報的決心。一年多之后,1910年10月1 1日,于右任等又一次以更充足的經費在上海租界辦起了《民立報》。
《民立報》
于右任新創辦的報紙取名“民立”,這既與“民呼”“民吁”的主旨一脈相應,又與孫中山的“三民主義”的名稱相吻合。報社網羅了著名的革命報人主筆政,人才濟濟,陣容強大。尤其是宋教仁 1910冬天一回國就擔任了《民立報》主筆,在以后一年多的時間里,他以“漁父”等筆名,發表光焰逼人之文,“凡所議論,一本學理,能于根本上反復詳言清政府之腐敗,喚起國民擔負國事之責任心,尤受國內外知識階級之歡迎。學校之內,市肆之間,爭相傳覽。”每當清晨,報社門前熙熙攘攘,數以百計的讀者及報販翹首企盼,等候報紙的出版。《民立報》的影響,不僅在上海,還遠至內地各省及南洋。《民立報》從清朝走過,伴著來到民國,歷經民國初年的風風雨雨,辦報核心迭經變易。《民立報》作為同盟會的機關報,在辛亥革命前才能成為同盟會中部總會在上海的言論機關,為革命的到來作輿論準備;辛亥革命勝利后,繼續成為革命的喉舌,宣揚民主共和,使民主共和的觀念進一步深人人心。《民立報》的這種獨特的作用,是以前的《神州日報》《民呼日報》《民吁日報》等報所不能比擬的。
民國時期,于右任擔任交通部次長,由于部務繁忙,他辭去了《民立報》總主筆的職務,由章士釗代理,但仍主持報館的業務。1912年4月1日,孫中山辭去了臨時大總統的職務,于右任也卸去了交通部次長之職,回到《民立報》,專心致志辦報。1913年3月10日,宋教仁遇刺。同年7月,孫中山發起“二次革命”討伐袁世凱,但未及兩月,“二次革命”即宣告失敗。9月4日,《民立報》被迫停刊,它一共發行了1036號,時間將近3年,是于右任所辦的4份報紙中,歷時最長、影響最大的一份。與此同時,袁世凱以北京總檢察廳的名義,通緝孫中山及“二次革命”的重要人物。于右任也在被通緝之列,他只得赴日本暫避,結束了長達7年的報人生涯。
遺響長存
于右任所主辦的報紙,作為宣傳革命的報紙,其發揮的作用尤其重大,是同時期任何其他的報紙無法比擬的。同盟會的機關報《民報》的影響雖然很大,但由于《民報》根本無法進入國內,宣傳的影響力就受到了局限。而于右任連續創辦的“豎三民”在國內發行,影響了一代有志青年,其效果遠勝于《民報》,為辛亥革命的成功奠定了很好的輿論基礎。
如果說清王朝是被眾多的革命報刊轟塌的,那么于右任的“豎三民”就是這個炮群中的一門重炮。民國成立時,孫中山因感于于右任宣傳革命之功,贈以一枚炮彈殼,贊譽于右任像一枚勇往直前的炮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