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群十八九歲的年輕人離開了自己的家,告別了父母,千里迢迢奔赴陌生的地方。火車站上人山人海,既有喧天的鑼鼓、飄揚的彩旗,也有悲悲戚戚的哭聲和千叮嚀萬囑咐……這就是上個世紀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在中國大地上的一幕,隔上幾天就會上演一次。直到今天,我們說起當時的那一幕的時候,依舊會熱淚盈眶。
有遺憾、委屈、后悔,也有開心的一笑、善意的和解、溫馨的問候,我們不會忘記。
葉辛:10年知青生活是人生寶貴經歷
我是在1969年3月31日到貴州農村去插隊的,當時我1 9歲。那是一個乍暖還寒的日子,天還是蠻涼的,我記得坐上火車時,外面還穿著一件棉襖。我們舉著紅旗、戴著大紅花,到邊疆去,到農村去,到祖國最需要我們的地方去。
從現代大都市上海來到偏遠、閉塞、貧窮的貴州,路程很遙遠,一路上我們的熱情在疲勞打擊下慢慢地冷卻了。我們坐火車到一個小型城市貴定下車,在那里鋪稻草直接在地上睡了一晚,這對我來說還是生平第一次。第二天我們坐著卡車,顛簸了整整一天,才到達修文縣久長那個插隊的地方。
疲勞倒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真正踏進山區、踏進山寨,面臨和我們的想象完全不一樣的農村時,內心的巨大落差。當時我們6個年輕人插隊落戶的地方是砂鍋寨,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我們住的泥墻茅草屋。那個茅草屋從外面看就很陰暗潮濕,沒有窗戶,門是用牛屎敷的。但是生活還得繼續下去,走進茅草屋,我們開始了插隊落戶的生活。生活關、勞動關、和貧下中農結合的思想關,命運早就為我們安排了種種的障礙,除了克服,我們別無選擇。
初到貴州,我是用城市人的眼光來看這里的一切,山鄉是閉塞的、遙遠的、僻靜的,山鄉里風土人情和我們不一樣,他們天天在莊稼地里刨糧食,指望老天爺風調雨順,把這樣的日子一天天過下去。然而當10年下鄉結束,我要回歸都市時,我已經和很多農民一樣了。
從最開始號召“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到結束我都經歷了。那10年的蹉跎歲月給我的人生帶來了很大的改變。從創作的角度來說,這10年7個月是我人生一個寶貴的經歷,我的作品如《孽債》《蹉跎歲月》等都與這段經歷有關。
人們對當年那段知青歲月的回憶有說青春無悔的,有說青春有悔的,有說整個青春都荒廢的,我都能夠理解,而且我覺得都特別真實。在那段艱苦的生活里,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共同的認識:就是要生存下去,這是對這一代人的磨煉。
趙參:列車將我們帶到遙遠的地方去了
1969年,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形成高潮。那年我初中畢業,正趕上內蒙古生產建設兵團招兵,自己沒怎么考慮,獨自決定積極報名參加兵團。當時,“文革”正在深入進行,父母都受到沖擊,參加學習班不準回家。大哥去山西老區插隊,二哥也隨“毛澤東思想大學校”奔赴邊疆。所以,接到去兵團的通知后一周內,從注銷戶口到準備行裝等所有必辦事宜全靠自己做。
1969年8月21日,我從北京永定門火車站啟程。站臺上人潮涌動,摩肩接踵,接兵的送人的你來我往,喊人的找人的擠來擠去,還有的打開車窗遞東西,車站的高音喇叭反復播放著毛主席語錄歌:“世界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還有革命歌曲《毛主席的戰士最聽黨的話》《大海航行靠舵手》《畢業歌》等,整個車站一片沸騰、嘈雜。
我從車窗探出頭勸同學回家,他不肯,說等車開了再走,說完這話就背過身去。不用猜,他一定有些離別的辛酸了。從小學到中學七八年里,我倆一直同班最要好,經常一起做作業,一起踢足球,一起到勞動人民文化宮看露天電影,一起去什剎海滑冰……我的心里充滿了矛盾,不似報名入伍時那么堅決,那么無所畏懼,而是既有臨陣出發的沖動與興奮,又有離別京城的黯然與無奈,既有對新生活的向往與期待,又有對未來有莫名的擔憂與惆悵,心里說不清是什么滋味。
開車前五分鐘,工作人員開始清理在車窗拉手告別的人,大聲不客氣地警告說有生命危險。但越是這樣,人們越是把手拉得更緊,剛才沒有相握的手爭搶著拉在一起。不知是誰一聲哭泣,壓抑了太久的感情迸發出來,像炸雷一般,迅速在人群中傳開,成片的哭聲和著激揚的樂曲彌漫了長長的站臺。終于,火車鳴笛啟動了,將我們帶向遙遠的地方……
五十年一眨眼過去了,人生的重要經歷、共和國那段特殊歷史的細節,記憶如昨,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高玉玲:激情燃燒的知青歲月
20世紀六七十年代,我們一群鄭州市的中學畢業生,響應黨的號召,背著鋪蓋來到了河南省滎陽縣馬莊下鄉插隊。
從未干過體力活兒的我,經歷了人生當中最嚴峻的考驗。牲口圈幾米深,光腳跳進糞水里,忍著翻江倒海的惡心,拼盡全身力氣,才能用鐵锨將糞撩起扔到兩米多高的圈外;冬夜凌晨四五點,腰中綁著草繩,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翻溝步行六七里去喬樓索河填河造地,臉和腳凍得紅腫,疼癢難忍;天氣干旱時還要擔水澆地,未曾挑過擔的我肩膀腫有一指多高,只好拿個毛巾折成四折墊在上面繼續挑水;收麥子了,手上磨起了明晃晃的水泡,腰疼得像折了一樣彎不下去,實在站不起來了就偎在地上割,別人休息自己也不停歇,只是想“滾一身泥巴,煉一顆紅心”,成為干得最好的人,對得起鄉親們給的8分工分。
那個年代,村里的地有限,生產資料有限,糧食產量有限,辛苦勞作一年也只能分到一斤油和十幾斤麥子,剩下的就是玉米和紅薯。正在長身體的知青,天天餓得慌,湯面條是改善生活的奢侈品,男知青幾口就能喝下一大碗。為了充饑,有的男知青還把面條藏在床底下的鞋子或雜物堆里。對于我們這群年輕人來說,與其說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不如說是接受了一場艱難困苦的生存磨煉。
一年后,我被選調到了蔡寨中學。19歲的我,成了全校初、高中的音樂老師。為了慶祝粉碎“四人幫”,我和其他老師一起作詞、譜曲、編舞,創作了今生唯一的歌舞《金秋十月》。北風呼嘯的夜晚,蔡天意、杜祿、王坤和我共四個老師圍著油漆桶改成的小煤爐,一起商量怎么豐富校園生活,怎么排練豫劇《園丁之歌》。夜深了,煤球早已熄滅,但所有人都渾然不覺,仍然伸手在熄滅的火爐上烤火,王坤老師還有感而發寫出了“向火煤盡不覺冷”的詩句。經過十幾個夜以繼日的排練,豫劇《園丁之歌》在大隊、公社、縣城成功進行了演出。我們師生同臺,大家充滿激情、全心投入的表演,給單調的校園和鄉村生活帶來了無限歡樂。
40多年前,我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灑在了滎陽的山山水水,而今回報給我的是今生最樸實、最動人、最深情的珍貴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