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升
摘 要:買地券又稱冥契、幽契。它是中國古代土地私有化的特殊產物,隨著道教的產生和社會經濟的不斷發展,由最初的墓地買賣憑證,轉化為喪葬儀式中告慰亡靈的特有用具。慶城縣博物館所藏的北宋至道二年尉暉買地券,為我們研究宋代百姓的喪葬習俗提供了形象而直觀的資料。文章先對該地券進行了簡要介紹,隨后在對該買地券文字進行考釋的基礎上,從買地券的實用價值和考古價值兩個方面進一步探討了買地券產生的實際意義。
關鍵詞:慶城縣博物館;北宋;買地券
買地券亦稱冥契、幽契,源于東漢時期,由買地契約演變而來。2003年8月,寧縣九龍川九陵村出土宋代買地券一塊。翌年8月,收藏于慶城縣博物館。2014年11月,被甘肅省文物局鑒定專家組鑒定為國家三級文物。本文先對北宋至道二年尉暉買地券的基本情況加以介紹,再在釋讀券文的基礎上,從買地券的實用價值和文物考古價值兩個方面探究其功用。
1 北宋至道二年尉暉買地券基本情況
北宋至道二年尉暉買地券(圖1),長35.5厘米,寬31厘米,厚3.5厘米,重6870克。石質,完整,券文四周有卷草紋圖案。2003年8月出土于寧縣九龍川九陵村,2004年8月寧縣人付聯社交于慶城縣博物館。券文從右到左陰刻,共11行,122字,點校并輯錄如下(個別漫漶不清之處用□代替):
寧州安定縣九陵鄉辛村人戶尉暉邊賣(買)得 地一所□□長壹拾壹步闊九步衙前叁步半謹六至如后
東至青龍西至白虎南至朱雀北至玄武上至倉(蒼)天下至黃泉右件地計錢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貫大出賣(買)已(以)后一任亡人永恒為主書券人石公賣(買)見人辛道度
大宋至道二年二月十三日
賣(買)地人尉暉
2 券文探析
2.1 尉暉生平
尉暉其人史書無載,從券文中我們略知其“卒于大宋至道二年二月十三日”。“至道”為宋太宗趙炅的最后一個年號,北宋使用這個年號共3年(995—997)。至道二年即公元996年。另外,從買地券的制作過程來看,其工藝簡單,文字書寫鐫刻拙樸,顯然為民間藝人所為,從側面反映出墓主應為社會地位較低的平民。
2.2 券文中出現的地名
寧州即今甘肅寧縣。唐朝的地方政府機構實行州、縣二級制。宋朝汲取了唐朝藩鎮割據的教訓,一級行政區劃改為“路”。寧州宋初屬陜西路,宋神宗趙頊熙寧五年(1072)分陜西路為永興軍、秦鳳二路,寧州歸屬永興軍路(后屬環慶路)管轄,下轄安定縣、定平縣、襄樂縣、真寧縣、彭陽縣(后隸原州)、彭原縣(后隸慶州)[1]。寧縣地處西北黃土高原,山川交錯,漢戎雜居,時為關中屏障,古都長安的北大門。安定縣為寧州治所。《太平寰宇記》記其“舊九鄉,今八鄉”,九陵鄉即其一。九陵鄉當因九陵水而得名。《太平寰宇記》謂九陵水“在慶州華池界子午山,川中有九堆似陵,故謂之九陵水”,當即后世之九龍川[2]。
2.3 券文中出現的“四神”
券文中提到“東至青龍、西至白虎、南至朱雀、北至玄武”。青龍即蒼龍,又稱孟章。二十八宿的東方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之總稱,其形像龍,位于東方,屬木為青色,故名“青龍”。白虎,二十八宿的西方七宿(奎、婁、胃、昴、畢、觜、參)之總稱,其形像虎,位于西方,屬金,色白。朱雀,又稱“赤鳥、朱鳥”,二十八宿的南方七宿(井、鬼、柳、星、張、翼、軫)之總稱,其形像鳥,位于南方,屬火,色赤。玄武,又稱“玄冥”,二十八宿的北方七宿(斗、牛、女、虛、危、室、壁)之總稱,其形為龜蛇合體,位于北方,屬土,色黑。以上四種具有神秘威力的動物,為道教文化中的“四神”,比喻為天之四靈,坐鎮四方,分別代表東、西、南、北四個方位。用到券文中,主要指墓地的四至邊界。當然這只是一個模糊的界限。
2.4 券文牽扯的其他問題
券文中提到,買地所用錢“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貫”,這是一個虛數,是針對冥幣而言。高朋在《人神之契:宋代買地券研究》一書中提到:“這個錢數在陰間可以算作是一筆巨款。當時人賄賂陰間的官吏,以頂替他人的功名,才需要3萬貫錢。用這么多錢買地,足可見買地者的誠意。之所以用99999貫這么具體的錢數來買地,可能和九這個數字本身的特性有關。有研究者認為主要是因為九代表著光明,可以驅除陰間的黑暗。那么既然是使用冥幣購買,理論上講人們可以將錢數寫得無比巨大,今天市面上的冥幣面額就十分巨大,筆者甚至見過面值80億元的冥幣。不過地券中用來買地的冥錢卻從來沒有超過10萬,之所以沒有出現99萬貫甚至更多冥錢的情況,可能當時人對10萬這個數字的理解有關。唐代就有官員感慨過‘錢至十萬,可以通神,當時人可能認為10萬貫錢已經不是普通人可以提供的,所以只能盡可能地接近這個數目,而不是超越它。”[3]
券文最后提到“書券人石公賣(買)見人辛道度”,這里的“石公”一般應為制作買地券的工匠。由于買地券處理的是人、神、鬼三者之間的關系,神和鬼都具有很強的威脅能力,而動土和訂約都可以被理解為對神、鬼的冒犯。因此,在地券書寫中,一般不直接書寫現世中造墓和制造地券人的名字。而“辛道度”應為在券文中充當保人或類似角色,監督或保證契約的履行。而具有如此效力的,往往只有各種神明或具有神秘力量的人物。
3 買地券的功用
3.1 從實用價值角度看買地券的功用
買地券又稱“墓”(bie:契約、合同),寧縣當地人俗稱“楦磚”,為喪葬時隨葬之冥器。首先,我們從買地券產生及演變的過程來看其功用。張弛在《寧縣境內出土的買地券綜述》一文中提到:“買地券是由葬田地契轉化而來。春秋戰國以前,土地實行井田制或分封制。由于當時人口稀少,土地廣闊,各宗族都有自家的專用墓地,人死后一般都葬于各自的墓地中。秦漢以后,土地逐步私有化,由于人口增加、支系繁多、宗族分裂也比較嚴重,一些宗族所占有的土地中沒有理想的墓地,因此就需要從別的宗族和家庭占有的土地中選擇墓地,于是就出現了墓田買賣。墓葬屬于永久性的建筑,這些人就在其祖宗墓中埋入墓田地契,以防止土地使用的爭端。”從這段文字可看出,買地券是中國古代土地逐步私有化的產物,它最初的功用就是墓地買賣的契約、憑證。但隨后這篇文章又提到:“道教在中國的形成,并逐步蔓延擴大。道教中的陰陽義理的思想逐步滲入到喪葬習俗之中,一些人在墓田地契中寫入了道教‘解除文的內容,使墓田地契逐步脫離了原先的出土地買賣性質之軌道,從而變成壓勝之物,即‘陰間的土地占有文書,即便是在自家的土地中埋葬亡靈,不需要買賣土地的情況下,也必須以此方式告誡天地及四方之神靈,聲明此墓地為某人所有,任何陰間鬼混不得侵犯,以起到鎮妖辟邪、亡人安寧的作用,這樣就形成了后來的買地券。”[4]
其次,我們從喪葬習俗的角度看其功用。魯西奇在《中國古代買地券研究》一書中提到:“傳統中國民間葬儀,一般包括卜葬、下葬與謝墓等三個環節,雖然不同時代、不同地區、不同群體在安葬亡人的具體做法方面必然存在巨大差異,但這三個環節仍大致可視為原則性的規定。在這三個環節中,卜葬(擇期與相墓)是下葬的前期準備;謝墓則是葬后的后期撫慰儀式,二者并非必要程序。因此,民間葬儀中的必備程序乃是下葬,包括置立明堂、斬草、發土開壙、營墓、葬埋、鎮墓等步驟,是具體實施葬埋亡人遺骸的行為,其中最重要的儀式活動則是斬草。因此,傳統民間葬儀中最重要的儀式,應當就是斬草;而斬草儀式中使用最重要的文本,就是買地券。”[5]從以上可看出,買地券在喪葬儀式中的重要地位。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買地券是我國古代土地私有化的特殊產物,隨著道教的產生和社會經濟的不斷發展,它由最初的墓地買賣憑證,轉化為喪葬儀式中為告慰亡靈而巧妙解決人、神、鬼三者之間關系的特有用具。
3.2 從文物考古角度看買地券的功用
文物是凝結在歷史遺跡、遺物中的一般人類勞動,是人類智慧的結晶和歷史進步的標志,它所具有的時代特點即歷史性,是幫助我們恢復歷史本來面貌的有力途徑。買地券作為文物,其本身就有證明歷史的作用。首先,我們可以從其制作工藝和材質選擇等方面了解當時的社會生產、生活方面的面貌,對研究宋代生產力水平具有積極作用。其次,券文內容又可以幫助我們進一步掌握當時百姓的社會風尚和喪葬習俗,也有助于我們了解當時的行政區劃和管轄范圍,通過考證古今地名,了解鄉村歷史。如寧縣的九龍川人人皆知,但在寧縣縣志中記載,此川過去叫九陵川,北宋至道二年尉暉買地券在九龍川出土以后,證明了在宋代時此地就叫九龍川,而且設有九陵鄉,進一步印證了縣志記載的準確性。最后,北宋至道二年尉暉買地券與張弛在《寧縣境內出土的買地券綜述》一文中提到的天圣二年楊知璠買地券以及寧縣博物館館藏的北宋咸平六年尉忠處墓買地券、天圣七年張君成墓買地券類型基本一致。從年代上看,這四塊買地券分別為至道二年(966)、咸平六年(1003)、天圣二年(1023)、天圣七年(1029),時間延續性較強,對我們從宏觀上把握北宋早期寧州地區買地券的演變具有積極作用。
參考文獻
[1]《寧縣志》編委會.寧縣志[M].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88.
[2](北宋)樂史.太平寰宇記[M].北京:中華書局,2007.
[3]高朋.人神之契:宋代買地券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
[4]張弛.寧縣境內出土的買地券綜述[J].隴右文博,2001(1):64.
[5]魯西奇.中國古代買地券研究[M].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