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佩佩
摘 要:1966年,南京市博物館在南京市中華門外馬家山考古發掘了吳經墓,墓中出土了大量文物。文章通過墓志、買地券的記載,與史料相結合考證,進一步解讀了吳經生平和墓中出土的紫砂提梁壺。
關鍵詞:吳經;御用監;紫砂提梁壺
1966年,南京市博物館在南京市中華門外馬家山考古發掘了吳經墓。墓中出土文物包括磚地卷2件,釉陶缸7件,影青釉小瓷碟39件,影青釉小瓷碟7件,雙貫耳灰釉小瓶2件,雙耳開片灰釉小瓷爐1件,灰釉開片小酒杯1件,紫砂提梁壺1件,黑釉陶缽1件,雙圈素銅鏡2件,“為善最樂”小銅鏡1件,小錫瓶1件,陶座2件,銅盤1件,陶灶1件,完整的陶俑、陶騎馬樂隊俑、陶騎馬武士俑、馬俑共40件,墓志1合,洪武通寶5件,開元通寶1件,天禧通寶1件,皇宋通寶2件,元豐通寶2件,另有瓷碟碎片若干。其中紫砂提梁壺為目前發現的唯一有絕對年代可考的嘉靖早期紫砂器,可視為明中期紫砂壺的標準器。同時出土的200余件陶俑也是我國陶器史上目前最后一批完整的儀仗俑冥器。
1 買地券與墓志記載的內容
買地券券文:
維大明嘉靖十二年歲次癸巳七月壬寅朔越十一日壬子,前欽差鎮守山西等處地方兼提督雁門等關御用監太監吳經,伏以經係應天府江寧縣斗門橋南廊地方居住。見在安德鄉三啚烏石王家庫地方新造生宮一處,坐丁山癸向山壠,來去朝迎,係牛首回龍合獅子形勢,堪為久遠陰宅之兆。已出備錢財九萬九千九百貫文,買到壽地一方。其地屬於東南巽宮,出體轉落為宮,三百步到頭。左耳乘氣,沙水合子父財官俱全,以乘凈陰凈陽。丁山癸向,以納三吉六秀之水。左按護位之沙,右伏拱位之沙,前伏朝位之沙,後有丘陵之祖。內方勾陳,管分掌四域;丘承墓伯,風步界半;道路將軍,齊整阡陌。致使千秋萬載,永無殃咎。若有干犯,並令將軍、亭長轉付河泊水官。今備牲牢脯酒,百味香信,菲供之儀,供為信契。財地交相各以。令工匠脩治以後,永保吉祥。自此造作之後,邪魔遠遁萬里,不得干犯地脈為禍。造完之後,本主福祿綿延,子孫繁衍吉昌。女清真君急急如律令。地契一本給付,永遠存照。章光東方,玉堂西方,紫微中宮,鳳凰南方,麒麟北方。尋龍捉脈仙師郭璞之神,代保之神守牛墳直符使者,掌教祖師楊筠松之神,牙保神東王公西王母之神,點穴上界白鶴大仙之神,交錢神李定度前傳後教之神,知見神歲月主天官之神。秀色乾坤,幾萬秋分,明天為吉。人留朝元,水靜歸源去。順勢龍從,逆勢求穴。似金星開半口,形如獅子戲團毬。從今卜後,生英傑任看,君恩賜狀頭。
墓志志文:
明故前鎮守山西御用監太監吳公之墓
公姓吳氏,諱經,字太常,別號靜菴,江西餘干人。幼而敏悟,選入禁庭。憲廟召見,嘉其進對有法,歷官至。武宗聖上益愛其勤,第陞御用監太監,鎮守山西。老歸南都,備員司禮。父諱俞玄,母戴氏,繼母鄒氏。弟紳,鄒出。嘉靖甲辰正月十又九日,卒於私弟之正寢。公生之年成化辛卯閏九月七日。擇葬之日則卒之年二月十三日也。公閑居二十年餘,懸罄一室,可見守官守職矣。謹勒其梗概云。南京司禮監右少監竹泉屠良書并題。
2 關于吳經生平的一些考證
史料中對墓主吳經生平的記載并不多,因此世人對于吳經生平的一些解讀難免有所謬誤。如大多數觀點都認為吳經是司禮監太監,這其實與實際情況并不完全相符。在這種情況下對吳經墓志進行研究就顯得尤為重要,將零星的史料記載串連起來,從而盡可能準確地還原歷史真相。
吳經墓志的撰寫者為南京司禮監右少監竹泉屠良。吳經生于成化辛卯(1471)閏九月七日,嘉靖甲辰(1544)正月十又九日卒于私弟之正寢,葬于卒之年二月十三日。之前大多觀點認為吳經是司禮監太監,那么吳經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他的生平究竟如何?要解決這些問題,首先要了解明代的宦官制度和政治制度的一些特點。
明太祖既定江左,鑒前代之失,置宦官不及百人。迨末年頒《祖訓》,乃定為十有二監及各司局,稍稱備員矣。然定制,不得兼外臣文武銜,不得御外臣冠服,官無過四品,月米一石,衣食於內庭[1]。到了明代中后期,宦官專權,不僅設有內府十二監①,十二監下還設有四司八局,合稱“二十四衙門”。明初各監各局編制約百人,至明中后期,多數監局在各省州縣,皆派駐直屬宦官,主管與宮內所需有關的業務,并監視疆吏民情以密報內廷,宦官人數有數萬人。宦官除在內廷任職之外,還能出任各種外差使職,二十四衙門不僅為皇室生活服務,還控制了全國的軍政要務。此外,明代在中央機構的設置上有一個特點,即由于歷史的原因,在南京仍保留著一套具體的微型中央機構,但實際的職權是比較低的,基本管轄的范圍僅限于南方,一些年高資深或失寵的大臣往往被發配到南京去,以度余年。
根據這些特點再看吳經墓志,首先墓志的撰寫人是南京司禮監右少監竹泉屠良,那么墓志上提到的吳經備員司禮,實際上是吳經后來在南京司禮監分司的職位。再結合明代政治制度的特點,南京也保留有一套具體的微型中央機構,可知南京司禮監只是一個形式上的機構,實際上并沒有實權。其次,備員司禮也只是一個閑職,這與老歸南都的說法也相吻合,可能吳經晚年只是在南京司禮監做事。出于隱諱的說法,寫墓志的時候說他在司禮監當官,備員司禮,墓志這樣寫也很正常。再看志蓋,上題也是御用監太監吳經。一般墓志所署皆為墓主最高品位,可知吳經生平最高職位就是御用監太監,正四品的官職,至于他晚年發配南京司禮監的閑職并不能完全概括其生平。
以往的資料以同時出土的磚地券判斷吳經的生卒年月,認為他死于嘉靖十二年(1533),但吳經墓志上的志文否定了這一說法。墓志明確提到公生之年成化辛卯(1471)閏九月七日,嘉靖甲辰(1544)正月十又九日卒于私弟之正寢。因此不難判斷,吳經生于成化七年(1471),卒于嘉靖二十三年(1544)。買地券的時間較早,這也與實際情況相符,可能吳經生前就看中這塊地并買了下來。他買這塊地的時間是嘉靖十二年(1533),即他在死前十年就買了這塊地,這從邏輯上來說也是成立的。
吳經是江西馀干人,從小就選入宮做太監,到了武宗時候遞升御用監太監,鎮守山西,達到仕宦生涯的頂峰。御用監作為十二監之一,掌造辦宮廷所用圍屏、床榻諸木器,以及紫檀、象牙、烏木、螺甸等玩器,當時多數監局在各省州縣皆派駐直屬宦官,主管與宮內所需有關的業務。明代宦官能出任各種外差使職,到明代后期甚至能掌握全國軍政要務。吳經當時與御馬太監張忠的關系較為親近,《明史》中有這樣一段記載:
張忠,霸州人。正德時御馬太監,與司禮張雄、東廠張銳并侍豹房用事,時號三張,性皆兇悖。忠利大盜張茂財,結為弟,引入豹房,侍帝蹴鞠。而雄至怨其父不愛己致自宮,拒不見。同儕勸之,乃垂簾杖其父,然后相抱泣,其無人理如此。銳以捕妖言功,加祿至一百二十石。每緝事,先令邏卒誘人為奸,乃捕之,得賄則釋,往往以危法中人。三人并交通宸濠,受臧賢、錢寧等賄,以助成其叛。寧王反,忠勸帝親征。其遮王守仁捷,欲縱宸濠鄱陽,待帝自戰,皆忠之謀也。是時,又有吳經者,尤親暱。帝南征,經先至揚州。嘗夜半燃炬通衢,遍入寡婦、處女家,掠以出,號哭震遠近,許以金贖,貧者多自經。先是,又有劉允者,以正德十年奉敕往迎烏斯藏僧,所赍金寶以百余萬計。廷臣交章諫,不聽。允至成都,治裝幾余,費又數十萬,公私匱竭。既至,為番人所襲。允走免,將士死者數百人,盡亡其所赍。及歸,武宗已崩,世宗用御史王鈞等言,張忠、吳經發孝陵衛充軍,張雄、張銳下都察院鞫治、允亦得罪。世宗習見正德時宦侍之禍,即位后御近侍甚嚴,有罪撻之至死,或陳尸示戒。張佐、鮑忠,麥福、黃錦輩,雖由興邸舊人掌司禮監,督東廠,然皆謹飭不敢大肆。帝又盡撤天下鎮守內臣及典京營倉場者,終四十余年不復設,故內臣之勢,惟嘉靖朝少殺云[2]。
從這段記載結合當時的歷史背景,可以知道吳經最風光的一段時間是武宗朱厚照在位的時候。這個明史上有名的荒淫皇帝嗜酒而荒其志,好勇而輕其身。著名的豹房即為武宗收藏美女、縱情聲色之所。皇帝不問政事,大權旁落于宦官手中,重用富有勇力的流氓式人物,在其慫恿下,到處巡游,進行兒戲式的出巡、征討,致使朝政極端腐敗。以至于王守仁已經平定了朱宸濠之亂,這位皇帝還要用征討朱宸濠為名南巡,開展了一場空前的南下出巡游樂活動。一路上游山玩水,捕魚打獵。每到一個地方,文武百官需戎裝步行迎送車駕,隨行的幸臣還不時傳旨征索財物,稍不如意,則羞辱、毆打地方官吏。又派兵士四出至百姓家,矯傳上旨,索取鷹犬、珍寶、古玩,甚至夜半闖民宅搶奪婦女,造成江南一帶民間洶洶不安、苦不堪言。吳經就是這群流氓式人物之一,既而山西鎮守吳經隨上南征至臨清[3],替武宗打前站,在揚州物色搜羅美女。在《弇山堂別集》中,有一段更為詳細的記載:
十二月辛酉朔,上至揚州府,前是太監吳經至揚,選民居壯麗者改為提督府,將駐蹕焉。經矯上意,刷處女寡婦,民間洶洶有女者一夕皆適,人乘夜爭門逃匿不可禁。知府蔣瑤詣經懇免,經大怒曰:汝小官敢爾,汝頭顧欲斫耶?瑤不為動,徐曰:小官茍逆上意自分必死,但百姓者朝廷之百姓,倘激生他變,恐將來責有所歸。經猶未解,揮使去。經密覘知寡婦及娼戶家,夜半忽遣騎卒數人,開城門,軭呼駕至,令通衢燃炬光如白日,經遍入其家,捽諸婦以出,有匿者破垣毀屋必得乃已,無一脫者,哭聲震遠近,尋以諸婦分送苑寺寄住,有二人憤恚不食死,瑤為具棺殮之。自是諸婦家皆以金贖乃得歸,貧者悉收總督府云[4]。
武宗南巡回途中不幸落水染病,次年駕崩。世宗即位后整頓前朝宦官之害,張忠、吳經發孝陵衛充軍,此時吳經大約五十歲,之后就在南京司禮監分司任閑職,享年七十二歲。從時間上來看,這與墓志中記載的“公閑居二十年余”也相吻合。
3 關于吳經墓中出土的提梁紫砂壺
墓主人吳經生前地位顯赫,大權在握,死后墓中出土文物也堪稱精品,如隨葬的儀衛俑群是明代陶俑的上乘之作,另一件提梁紫砂壺更是目前有年代可考的最早的紫砂器。這把提梁壺屬于紫砂史早期的作品,通高17.7厘米,口徑7.7厘米,底徑7厘米,容量450毫升。器型較大,質地較粗,壺為球腹,流與腹銜接處貼塑四瓣柿蒂形紋飾,肩上捏接提梁,提梁后部還有一個用來拴繩系蓋的小系,造型端莊,做工規整。柿蒂形紫泥片裝飾很有藝術性,這是迄今發現的第一件完整的帶有裝飾性手法的早期紫砂壺。
中國有著悠久的茶文化發展歷史,唐代茶圣陸羽創導的品飲法,帶來一整套龐雜的茶具體系。宋代則基本沿襲了唐代的體系,更顯富麗堂皇,流行使用金、銀等金屬制作茶具。到了明、清,則呈現一種返樸歸真的趨向,成為紫砂史上百品競新的鼎盛時期。明代中后期紫砂器的發展流行與當時士大夫階層盛行的飲茶風尚是密不可分的。飲茶發展到明代中期,已經摒棄了把茶汁榨干制成茶餅的舊習,改為最能保持茶葉本色和原味的方式——沸水沖泡散茶。新的飲茶方式的出現必將帶動和產生新的相適應的茶具(表1)。泡茶最理想的器具是用宜興特產的澄泥陶制成的紫砂壺?!蛾柫w茗壺系》中說:“近百年中,壺黜銀錫及閩豫瓷,而尚宜興陶?!崩顫O也說:“茗注莫妙于砂,壺之精者,又莫過于陽羨?!庇捎谧仙巴獗聿粧煊?,氣孔率介于一般的陶器和瓷器之間,冷熱急變性好,熱傳導性低,用來泡茶則“色香味皆蘊”,使茶葉越發“醇郁芳沁”。
紫砂是中華茶文化傳承的重要載體,是宜興特有的文化符號。當地特有的一種質地細膩、含鐵量較高的特殊陶土制成的無釉澄泥陶細器,顏色絳紫,制品通常稱做“紫砂器”。成熟紫砂器的歷史不過400余年,多為傳世品,出土的比較少見。陶質的紫砂茶具在正德年間開始廣泛流傳于民間。通過前面對吳經生平的考證可知,這件紫砂提梁壺制于嘉靖二十三年(1544)以前,其時代下限并不是之前大多觀點認為的嘉靖十二年(1533),但是這并不影響它成為目前發現的唯一的有絕對年代可考的嘉靖早期紫砂器,可視為明中期紫砂壺的標準器。據第一部紫砂藝術的專著,明人周高起在天啟年間寫成的《陽羨茗壺系》的記載,明代正德、嘉靖年間的龔春是把紫砂藝術推進到一個新境界的、最早的著名民間紫砂藝人。相傳龔春又名供春,與嘉定濮仲謙的刻竹、蘇州陸子剛的治玉、姜千里的螺鈿器,同為明代士人所推崇。因為供春壺存世極少,其傳世品作為明代中后期紫砂器的標志,其歷史地位是不容忽視的。吳經生活的年代與供春較為接近,這把提梁壺的質地、制法與宜興丁蜀鎮羊角山紫砂古窯址出土的某些器物頗為相似,對于鑒定供春生活時代制作的紫砂器具有很大的借鑒意義。
這把壺的形制與明代畫家王問的《煮茶圖》中的煮茶非常相像,提梁把手和壺腹幾乎一模一樣,而王問正是嘉靖年間的進士,也符合16世紀中后期茶葉從煎煮到砌泡的變化過程,自然對茶飲方式的改變和紫砂壺的起源具有認知意義。紫砂器多為傳世品,鑒定真偽存在著不少困難,年代確切可考的紀年墓出土的紫砂器對于鑒定傳世紫砂器起到了很好的比較作用。明代是太監擅權的朝代,而陪葬之物一般又是死者生前最寶愛的東西,吳經墓出土的這把紫砂提梁壺對于我們了解早期紫砂器的形制、特征有著重要的借鑒作用。
參考文獻
[1]張廷玉,萬斯同,朱彝尊,等.明史:宦官傳序[M].北京:中華書局,1974.
[2]張廷玉,萬斯同,朱彝尊,等.明史:列傳第一百九十二[M].北京:中華書局,1974.
[3]楊廷和.楊文忠公三錄:卷三[M].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
[4]王世貞.弇山堂別集:卷九十六[M].北京:中華書局,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