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柴小軍
進入高中以前,我一直在故鄉上學。直到上世紀70年代末,本村的初中與小學還擠在一處辦學。1982年,村委會(當時稱大隊)經過研究決定,將初中遷往閑置多年的林業隊駐地。林業隊是村里大集體時成立的副業隊,專門管理大隊的桑園、桃園、果園,并以桑樹為原料制作木杈之類農具。
每日早晨,我—那個胖胖的少年踏著月光,從小胡同中快步走出右轉,沿著大巷土道向西前進,兩行老榆樹夾道而立。大巷的西段有一棵古槐,樹齡幾何無人知曉,但觀其合抱之粗,且樹身中空,已百歲有余,是村人眼中的神樹,無人膽敢刀斧加身。盡管高齡,它依舊郁郁蔥蔥,濃蔭匝地,一串串的槐豆或槐米從枝葉間垂下,散發著淡淡香味。
想到課本上那篇文章《半夜雞叫》,我惡作劇地學了一聲公雞叫,沒想到誤導了附近人家的公雞高聲應和,把自己也嚇一跳。然后,
一只接一只,漸漸地整個村莊的公雞此起彼伏開始打鳴。隨后數日,屢試不爽,我無意中發現了自己的特異功能—口技。苦于沒有專業人士指導,我未能繼續挖掘此方面才能。但是雞、鵝、羊、牛、驢等動物叫聲,火車的行進聲,馬的奔跑聲,我皆能模仿得惟妙惟肖。讀大學時班里舉辦晚會,才藝缺乏的我斗膽重操口技舊業,竟收獲了同學們熱烈的掌聲。
繼續西行30余米,折而向北30余米,到達村莊與田野的交會處。右邊是圍墻圈起來的生產隊打麥場,場內西墻根一溜3眼土窖,貯存著精心挑選出來用以次年育苗的紅薯。場內西南角有棵粗壯的柿樹,將枝葉伸展到南側人家的屋頂。農忙時節,村人也可以在樹下駐足小憩,乘涼解乏。路的左側是一處苗圃,也有土墻環繞,是生產隊用來培育紅薯秧苗的場所,有一間供育苗人住的小屋。苗圃東西狹長,也有一棵樹根裸露的柿樹,高高矗立在逼仄的土丘上。土丘與圍墻齊肩。

▲供圖/視覺中國
苗圃、打麥場、民房組成一個丁字路口。沿路口繼續向西,漫步走過六七家村民屋后,眼前豁然開朗,左邊是60~70厘米高的土堰,土堰上是大片田地。小麥和花生是主要農作物,偶爾也種些豆類、紅薯、棉花等作物。一株株柿樹散落田間,在藍天白云下默默生長。數處荒草湮沒的墳冢里,長眠著祖祖輩輩過世的鄉親。右側,是一道百余米的土墻,將田地與道路分割開來,墻下是就地取土后留下的深逾一米的斷斷續續的土溝。每逢下雨,溝中洪水滿溢,渾濁不堪,卻便宜了溝旁的數棵柿樹,長得枝繁葉茂,較別處的同類水靈和茁壯。
不遠處,又是一個丁字路口,拐角處各有一株柿樹。這些故鄉的守護者遍布田間地頭,不擇貧瘠與肥沃,不擇熱鬧與荒僻,如生活在這方土地上的鄉親,平凡而樸素。春日,綻放嫩綠的樹葉和淡黃的小花,讓樹下行人嗅聞到清香,振奮精神眺望生活的曙光。夏日,頭頂驕陽的行人恨不得一步奔到樹蔭下,享受短暫清涼。秋日,一樹樹五彩斑斕的柿子,勾起人的食欲,縱身舒腰,上樹飽餐一頓丹柿,再帶些回家,讓年邁的長輩、孩子可以就著饅頭,在艱苦日子里品嘗難得的甜蜜。及至仲冬季節,零星的柿子如一盞盞紅燈籠,高高掛在落光樹葉的枝頭,雪落無聲,與柿子紅白相映,嬌艷無比。
從夾道的柿樹中間穿行,右側是麥田,左邊是一道80厘米高的土堰,土堰上是起伏不平的田地,一直綿延到西方天際。土堰下有一處20平方米左右的凹陷,也被惜土如金的鄉親播種了幾行青碧的小麥。跨過一道翻水渠,道路右側地勢驟降。這是一處柿樹園子,零星的幾處空地,也被農民們種上了蓖麻等作物。左邊的土堰下有一行紫穗槐,通直的枝條上對生著復葉,枝梢上開著藍紫色小花。花供觀賞,也是很好的蜜源,枝條是編筐和造紙的好原料,葉子是很好的飼草和綠肥,可以說全身都是寶。
又是一道丁字路口。初中校園位于左側,東、西、南三面以土墻圍護,從東側的簡易大門進入,北側的一溜北房被分隔成教室、辦公室、廚房。房前一排高大的梧桐,給師生們帶去陣陣涼意。桐樹南邊是東西向通道,寬度三米有余。通道兩側是花帶,皆以廢舊的磚塊斜插入土,形成鋸齒形花壇,內植月季花、冬青。春夏之際,蜂飛蝶舞,好不熱鬧。
通道東南側,被開辟出來種些花生之類的作物,為教師提供些補貼。因干旱歉收,后被棄耕。通道盡頭是操場,三個年級的孩子們每日在此跑操和上體育課,操場中央有升旗臺,木椽做的旗桿非常簡陋,頂端的五星紅旗迎風飄揚。三面圍墻的墻根植有一圈搟面杖粗細的桐樹,在太陽炙烤下艱難生長。
我的校園可以說是一座花園式學校。正對校園大門是五六十畝大果園,植有梨樹、果樹、李子樹。校園西邊、北邊是村里的梨園。春季,淡粉的蘋果花、似雪的梨花次第開放,色香俱佳;夏秋之際,果實累累,香飄十里。
初三那年,村里將所有民辦教師全部解聘,通過考試重新招聘教師。這些剛剛高中畢業的教師知識豐富、干勁十足,教學成績一路飆升,連年統考在全鄉名列前茅。峻嶺初中一時間聲名鵲起,好些孩子投親靠友在這里借讀。
我常常想,學校的成績如此之好,除師生努力外,與如畫的教學環境是不是也有某種神秘關聯?
在這條路上,我奔波三年考入了當地最好的高中,四年后進入夢寐以求的大學殿堂,完成了一個農家孩子魚躍龍門的“壯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