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黃山記

楊海蒂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春日溫煦，春光明媚，春風浩蕩，春花爛漫，春意盎然，春心蕩漾……擠出幾天時間，來一趟久已向往的皖南行，算是送給自己的一份生日禮物。

第一站是重巒疊嶂、溪流縱橫的績溪。徽文化是中國三大地域文化之一，與敦煌學和藏學并稱為“走向世界的中國三大地方顯學”，其中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大多出自績溪，早已心向往之。始建于宋代的績溪文廟，是皖南規模最大、保存最好的孔廟，自然要前往拜謁。傳說中的風水寶地龍川，有著謎一般的胡氏宗祠——前“真龍天子”祖居地、而今的“木雕藝術殿堂”，當然不可能不親臨其境。

接下來奔往聞名天下的古村落西遞、宏村。千年西遞，以保存完好的村落、工藝精湛的民居、歲月靜好的田園風光，被譽為“桃花源里人家”；畫里宏村，云蒸霞蔚時如濃墨重彩，風輕云淡時似潑墨寫意，全然一幅清奇秀潤的山水長卷。處處是景、步步入畫的西遞、宏村，布局之工、結構之巧、裝飾之美、營造之精、文化內涵之深，為古民居建筑群所罕見，是徽派民居中的明珠，堪稱中國古代村落建筑藝術之一絕，是非常獨特的世界文化遺產。

飽賞了徽派建筑、藝術、文物精品，飽享過正宗地道的美味徽菜，心滿意足地跳進一輛夫妻合開的出租車，講好價錢三百元上黃山。

貌似忠厚老實的司機，一會兒工夫，“老司機”本相盡顯。也怪我途中多嘴多舌，忘了“言多必失”的古訓，被“老司機”瞅準了軟肋，唾沫橫飛地推介起九華山，一直沉默不語的“老司機”老婆，也不失時機地跟進，夫唱婦隨輪番對我攻心，大有不達目的決不罷休之勢。實在經不住他們的搖唇鼓舌，將車費改為五百元，聽任車子轉而開往池州方向。不能不佩服“老司機”看人下菜的本事。話又說回來，九華山是我久仰的佛教圣地，早就發愿朝禮，這回能償夙愿，也是機緣已到。

“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不空，決不成佛！”當地藏王菩薩大誓愿映入眼簾，我的淚水情不自禁地奪眶而出。在九華山天臺峰天臺禪寺，抽到一支上上簽，使我對地藏王菩薩更是一陣頂禮膜拜。

現在，中國佛教四大名山：觀音菩薩道場普陀山、地藏菩薩道場九華山、普賢菩薩道場峨眉山、文殊菩薩道場五臺山，我全都拜謁到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春風得意馬蹄疾。馬不停蹄下山，再花五百元打車，到達黃山時，已后半夜。

清早五點半，被Morningcall叫醒，酒店服務生告知：你參加的黃山一日游旅行團，七點鐘要趕到纜車站等候上山。

不到七時，纜車站早已人頭攢動人聲鼎沸。我們團隊在導游小姐的示意下，在纜車站公安干警的掩護下，鼓足干勁力爭上游，過五關斬六將，總算闖到了比較靠前的位置。被擠到后面去的人，氣得橫眉豎目，卻敢怒不敢言。我不由想起曾經讀到的一篇內參，文中寫道“人人痛恨走后門，試問不走后門有幾人”，不禁莞爾。

很快，每個人都被前后左右夾成面餅，動彈不得又無可奈何，只有在感到呼吸困難時，才費盡力氣試圖轉動身體。有幾個火暴脾氣的，怨聲載道出言不遜，還差點打了起來，好在事態及時得到了控制。當然，這種大庭廣眾之下自然而成的緊密無間，對于情侶來說正中下懷。我左邊的一對年輕戀人，就很善于因勢利導，彼此間竭盡纏綿之能事，兩人流溢出來的幸福感，讓大家那個羨慕嫉妒恨。右邊不遠處，兩位北京侃爺談笑風生，嘴皮耍得那個溜，活脫脫在演相聲，我豎起耳朵，聽得樂不可支，再不覺得時間漫長難熬。

終于，被擠成一堆、根本分不清隊列的人群，得到行動號令，開始以蝸牛爬行的速度，一點一點向前面挪動。

據說黃山的氣候是孫猴子的臉，說變就變，果然。我們好不容易挪到了登纜車口，眼見剛才還風和日麗，此刻已是烏云翻滾。景區管理員宣布：馬上有電閃雷鳴和大雨降臨，為了保護纜車上的進口零件不出故障，索道纜車停開。人群一陣騷動，罵聲彼伏此起。已經站立了整整三個小時的我們，現在臨門而不能入，自是火冒三丈，很多人忍不住出言不遜，然而，當我們聽到腦后一片憤怒的叫罵聲，回頭看到黑壓壓一片望不到邊際的人頭，心理優勢使得我們立刻換上另一副嘴臉；尤其是，當看到門檻里面的候車者因內急而坐立不安、不得不哀求門衛放出來，還得使出渾身解數突出重圍的慘狀，再聯想一下已經上山者的落湯雞模樣，正處在“進可攻退可守”黃金位置的我們，一個個忍不住開始面有得色。

下午一點半，終于傳令讓我們準備登山。我回頭看了看后面那些不知還要等多久的人們，不由心生憐憫。親們，好自為之吧，祝你們好運啊。

啊，千巖萬壑的黃山，奇美壯麗的黃山，難怪軒轅黃帝對你一見傾心，難怪古人感嘆“黃山歸來不看岳”。高風峻骨的黃山，你真是太美了！你的美，很難用語言形容，我不敢用陳詞俗語來描述你，只想盡量多拍些照片，把你的美盡情地攝入鏡頭，讓你永遠定格在我的相冊中。

嘩嘩嘩！一陣雨點砸下來，四周頓時一片兵荒馬亂，所有的照相機都被收起來了，所有的雨衣（大一統，黃顏色）都被穿上了。無處藏身，大家便守在原地不動，眼巴巴等著雨住。然而半小時過去了，雨非但沒停，反而越下越大。蒼穹一片昏暗，人群一陣恐慌。

在導游倡導和帶領下，我們冒著大雨踏上歸途。其他團隊一撥撥尾隨而來。

氤氳飄忽的云、迷離縹緲的霧、綺麗多彩的霞、蒼勁青翠的松，是蜚聲中外的黃山“四絕”。奇松，是黃山“四絕”之首，古人有云：“黃山之美始于松。”十分遺憾，展翅欲飛的鳳凰松，神奇祥瑞的麒麟松，悱惻纏綿的連理松，低吟淺唱的豎琴松，國之瑰寶迎客松，這回都無緣得見；“八百里黃山，奇松怪石，往往相映成趣。北海散花塢左側，有一孤立石峰，形同筆尖朝上的毛筆，峰頂一棵奇松如花，故名‘夢筆生花。”——作為一個舞文弄墨者，不能瞻仰如此這般的殊勝妙景，更是心情沮喪失落。至于那黃山絕頂蓮花峰，黃山絕勝玉屏峰，宛如初蓮的蓮蕊峰，黃帝飛天的煉丹峰，瑰麗壯觀的光明頂，卓絕云際的天都峰，“真正妙絕”的獅子林……全都成了浮云。

那就一門心思觀泉賞瀑吧。山泉和飛瀑，本就是黃山之美景，現如今正好，不用特地奔赴斷崖峭壁之間，處處是山泉，時時見飛瀑，不亦快哉。

老天爺似乎是為了成全我，雨愈發下得大，成了傾盆大雨。山泉和飛瀑，越來越壯觀。聽得見山洪的轟鳴聲，但我不敢抬起頭來，略一抬頭，就會被雨水打得睜不開眼睛，這樣子在有著“走路時不看景，看景時不走路”鐵律的奇險黃山上，是不能開步的；況且，黃山的路徑只容得一個人立身，稍一停步就要堵住后面的人，因而也就堵住了一山的人，我可不敢造次。當然，人人都和我一樣，不敢心有旁騖，只顧低頭趕路。每個人都被淋得透濕，每走一步，灌滿了水的鞋子就吱呀一聲。那兩個北京侃爺早被大雨封住了嘴巴，那一對情侶再也顧不上糾纏，整座黃山上只能見到一種狀態：人人低頭趕路，但能聽見三種聲音：轟隆、嘩啦、吱呀。

不知走了多長時間，雨漸漸地小了，我們總算敢抬頭挺胸了。斜風細雨中，我舉目向前看，只見一條黃色長龍在青翠的山谷中上下起伏；我轉頭回望，眼中景象也無二致：一條蠕動的黃色長龍延綿不絕。想到大家“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來了”，因為共同遭遇這場黃山大雨，從而有著終生難忘的集體記憶，我不由大笑好幾回。

歌德說過：“人之所以愛旅行，不是為了抵達目的地，而是為了享受旅途中的種種樂趣。”正是，正是！

晚上六點，雨住了，我也回到了酒店，本次黃山之游到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