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頓紅襪 重霸江湖

黃廣智

演說之后

波士頓紅襪隊主教練阿萊士·科勒在球員通道大喊：“大家到休息室集中，開會！”此時，2018年北美職棒大聯盟MLB世界大賽第三場剛結束，時間已經過了凌晨0時30分。幾分鐘前，主隊洛杉磯道奇的一壘手麥克斯·穆恩斯擊出了再見本壘打，把系列賽的總比分扳為1比2。這場蕩氣回腸的比賽耗時7小時20分鐘，激戰18局才分出勝負，刷新了季后賽的用時紀錄。

激動的道奇球員沖進球場瘋狂慶祝，引爆了現場4萬多名球迷的情緒。落敗的紅襪球員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黯然離場。此時已是深更，他們想早點回酒店休息。科勒不是一個喜歡開會的教練，他也清楚球員急需休息，然而這個會非常有必要。

看棒球的人都知道，系列賽延時越久，對戰敗的一方打擊越深。這場比賽，雙方各使用了9名投手。由于紅襪的先發投手里克·波賽洛還沒堅持完5局，科勒早早就起用救援投手，到了第13局，球隊已經面臨投手荒，被迫將原計劃第四戰先發的投手內森·艾華蒂派上場。艾華蒂堅持了6局，最終被穆恩斯一炮擊沉，功虧一簣。更打擊士氣的是球隊在13局獲得超前分，眼見最后一個出局數馬上就要守下來，一向防守有如銅墻鐵壁的二壘手伊恩·金斯勒犯錯，讓道奇追平，造就最后的絕殺。付出沉重代價，沒能獲得勝利的球隊自然非常沮喪。

另一邊，道奇贏得一場艱難的勝利，氣勢如虹，而且第四戰的先發投手還得到了充分休息，再加上擁有主場優勢，可謂天時地利人和。盡管總比分還領先，但紅襪的情況岌岌可危。確實，在第三戰過后，很多人都看好道奇能順利拿下第四戰。《華盛頓郵報》的文章以“穆恩斯或一炮扭轉世界大賽結果”作為標題狠批評科勒，認為他使用艾華蒂是個失去理智的決定。另外，美國博彩行業盡管依然看好紅襪能拿下冠軍，他們的奪冠賠率卻一下從一賠1.15漲到了一賠1.42，一邊倒地看好道奇能贏下第四戰。

科勒知道，這場比賽很可能成為整個系列賽的轉折點，他必須給球員鼓勁。和道奇的第四戰果然非常艱難，面對對方的先發投手里奇·希爾，紅襪6局過后只能打出一支安打，而道奇在第六局連得4分，建立了絕對的領先優勢。此時，紅襪再次展現出支撐他們整個賽季的驚人韌性，在第八局追平比分，并在最后一局把比分拉開，徹底擊垮道奇。第五場，大勢已去的道奇只能在主場眼睜睜看著紅襪輕松奪冠，連續兩年與冠軍擦肩而過。

紅襪奪冠后第二天，媒體披露了第三戰賽后的關鍵會議。波賽洛接受采訪時說：“科勒的演說之后，我感覺我們剛剛取得了一場偉大的勝利，而不是輸掉了一場關鍵比賽。”這就是科勒的過人之處，新官上任，卻深諳與球員相處之道，剛加入球隊，立刻改變了紅襪的隊內文化，第一年便帶領球隊奪得冠軍。

改朝換代

2017年10月11日，在季后賽被休斯敦太空人淘汰出局后，紅襪宣布主教練約翰·法雷爾下課。

這不是一個輕易的決定，法雷爾帶領紅襪5年內拿了一次世界大賽冠軍和三次分區冠軍，成功壓制同區死對頭紐約洋基。但紅襪畢竟不是一般球隊，論老板的投資、球隊的歷史，還有球迷的期望，都是大多數球隊所不可比擬的。2016-17連續兩年在季后賽第一輪就被淘汰，球隊運營總監大衛·鄧布勞斯基知道變革無可避免。盡管法雷爾戰績輝煌，但2017賽季中，他與球員之間出現矛盾，在媒體面前沒能很好地保護球員，之后又傳出他和王牌投手大衛·普萊斯相處不來的新聞，球員與教練之間不和諧已經成為公開的秘密。法雷爾下課后不到兩周，紅襪宣布科勒上任，可見球隊早就相中科勒。

近幾年，像法雷爾這樣的老牌教練越來越不受待見。就在同一年，費城人的皮特·麥卡尼恩、洋基的喬·吉拉蒂和華盛頓國民的達斯提·貝克等在聯盟中德高望重的教練都在賽季后丟掉了飯碗。吉拉蒂、貝克和法雷爾一樣，去年帶領球隊闖進了季后賽，即便這樣成功，都不能保住工作。去年11月，美國《大西洋》雜志一篇題為《做一名好教練已經不夠》的文章分析了球隊選擇教練的趨勢。文中提到，那個教練擁有絕對權威，憑經驗領軍的年代已經過去。隨著大數據與棒球的緊密結合，很多比賽策略，如打擊順序的編排、救援投手的使用，甚至場上野手的站位，都由數據決定。真正的指揮官往往是辦公室里面對電腦的制服組，而不是站在替補席的教練團隊。

在這種新的管理文化中，主教練的主要任務是保證球隊氣氛和諧、球員士氣高昂，讓他們服從分析團隊作出的安排并且發揮應有的能力。這聽起來仿佛沒什么技術含量，但能做好的教練卻不多。很多時候，對新老球員管理產生的矛盾足以讓教練失去球隊支持。今年賽季中下課的圣路易斯紅雀主教練麥克爾·馬辛尼曾被傳出縱容球隊老投手巴德·諾里斯私下嚴管年輕球員。被媒體曝光后，馬辛尼承認年輕球員不喜歡諾里斯多管閑事，但馬辛尼認為老兵狠練新人是棒球傳統，現在越來越軟。此話一出，經過媒體發酵，演變成一場球隊的公關危機和馬辛尼下課的導火索。隨著MLB越來越年輕化，敢于信任年輕球員、懂得尊重他們的個性顯得越發重要，科勒是這方面的佼佼者。

球員第一

科勒來自波多黎各，球員生涯結束后，作為分析師任職ESPN。2016年，他以板凳教練的身份加盟休斯敦太空人，上賽季和球隊一起奪得世界大賽冠軍。科勒和今年新上任的幾位主教練一樣，很年輕，大聯盟管理的唯一經驗來自波多黎各的冬季聯賽。

MLB的年輕化已發展到聘用教練，執教經驗不再被重視，總監們更看重的是和球員交流的能力以及對現代數據的了解。科勒在上任的新聞發布會上強調，最重要的是能和球員建立良好的關系，大門永遠為球員打開。在接受《波士頓環球報》采訪時，他解釋了為什么更喜歡親民的風格，原因是他在波多黎各執教時已經嘗試過老一套，但實在不適合自己。他說：“我當時太嚴格，太嚴肅了。我要求大家時刻記住我是教練，我說的就是正確的，但這不是我。我才42歲，還年輕，就算現在當上了大聯盟教練又怎么樣？”

科勒說到做到，剛加入球隊就活躍了隊內的氣氛和文化，體現在各種細節。和很多球隊一樣，紅襪有自己的著裝規定，但科勒在制定了基本框架后，具體細節由球員們自己安排。在休息室里，科勒把橫在中間的兩張高桌子扔掉，騰出一大片空間給球員交流。每當有年輕球員被提拔上大聯盟，他們就會被邀請到中間，用活潑的方式介紹自己。賽季前，游擊手桑德·伯格特說：“春訓和以前完全不一樣，整個過程非常輕松愉快。”訓練時，科勒不太注重老一套的條條框框。球員衣服沒束起來，不要緊。在打擊練習的籠子里放吵鬧的音樂，沒關系。在他看來，只要有效果，球員精神夠集中，一切都可以接受。伯格特打了個比方：“就像在上學，但又沒有上學的感覺。”

除此之外，科勒還關心球員球場外的生活。春訓時，他不時邀請個別球員單獨午餐或晚餐，目的是了解他們的生活，建立友誼。和終結投手克雷格·金布雷爾吃飯時，他們聊到了金布雷爾的女兒生病住院。科勒說，在家庭面前，棒球永遠是第二位，鼓勵金布雷爾請假陪伴女兒。投手波塞羅稱贊道：“以前的教練從來沒有這樣和球員相處過，這表明科勒真心希望了解和關心我們。”和老派教練不一樣，在科勒看來，沒有必須和球員保持距離這一說法，和球員無間的關系會幫助改善場上的表現。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換個司機

2018賽季第一場，紅襪客場輸給弱旅坦帕灣光芒隊，一向被寵慣了的紅襪球迷立刻憂心忡忡，在球隊的推特里冷嘲熱諷。他們的擔心并非毫無道理，2017賽季結束后，紅襪并沒有對球隊作出重大的改變。運營總監鄧布勞斯基豪擲一億美金簽下了重炮馬丁內斯，但一個球員的作用畢竟有限，紅襪隊在前兩個賽季的季后賽總共打了7場，輸了6場。老板約翰·亨利做出的調整僅限于對教練團隊，球迷不大買帳。不過，他們很快就意識到亨利并沒有騙人。

本賽季，紅襪所向披靡，常規賽贏了108場，刷新球隊1912年創下的105場單賽季勝場紀錄，排在MLB史上第九。球隊只輸掉了12個系列賽，場均得分、打擊率、長打率以及上壘率等多項進攻數據都領先聯盟。整個賽季下來，紅襪高光不斷，曾在主場4場橫掃死對頭紐約洋基。最讓紅襪迷津津樂道的是10月8日季后賽客場挑戰洋基。紅襪在接近5萬名球迷面前，以16比1狠狠地羞辱了主隊，布拉克·胡爾特成為MLB第一位在季后賽上演完全打擊的球員。

紅襪全隊集體爆發。外野手穆奇·貝茲交出了32發本壘打、30次盜壘、打擊率0.346的驕人成績單，被評為美聯最有價值球員。重金簽下的馬丁內斯表現也不遑多讓，擊出了43發本壘打和130個打點。紅襪過關斬將，離不開這兩名球員的重大貢獻。從季后賽過程可以看出，紅襪在關鍵時刻總有人挺身而出。和休斯頓太空人的美聯冠軍系列賽里，常規賽表現一般的賈奇·布拉德利在第二場和第四場都擊出超前分，幫助球隊反超，奠定勝局。第四場紅襪獲勝，要感謝安德魯·本寧坦蒂最后接住了對手擊出的高速平飛球，因為球一旦著地，太空人就會追平比分甚至絕殺紅襪。到世界大賽，紅襪又冒出另一名英雄，史蒂夫·皮爾斯在關鍵的第四場擊出追平本壘打和帶有三分打點的二壘安打。第五場，他更是本壘打梅開二度，徹底摧毀道奇，幫助紅襪拿下冠軍。

大伙兒聽好，我們剛剛打完了史上最偉大的世界大賽，你們應該為頑強拼搏的精神感到驕傲。這是一支偉大的球隊。

紅襪迸發出這么強的能量絕非偶然，這要歸功于科勒的領導。賽季初對坦帕灣光芒，紅襪在第八局連得6分后來居上。最后一局，科勒忘了派上防守較佳的外野手布拉德利頂替攻強于守的馬丁內斯，幸好球隊順利拿下了比賽，賽后媒體沒追究。本來事情就過去了，但幾天后科勒主動提起這事：“老實說，我當時太興奮了，這是我作為教練的錯。如果我要求球員呈現真實的一面，那我自己也必須做到。”球隊奪冠后，《波士頓環球報》回顧了賽季的成功，稱贊科勒依靠和去年差不多的球員締造了歷史。正所謂不能換車，就換個司機吧。

永載史冊

回到世界大賽第三戰之后的會議，面對低著頭的球員，科勒說：“大伙兒聽好，我們剛剛打完了史上最偉大的世界大賽，你們應該為頑強拼搏的精神感到驕傲。這是一支偉大的球隊。”說完，他又重復了一遍：“這是一支偉大的球隊，你們今天的表現就是有力的證明。”他點名表揚了艾華蒂，肯定了他的努力和無私。艾華蒂4天內3次登場，投了97球，只丟了最后輸掉比賽的一分，對一名投手來說，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成就。最后，科勒補充道：“據我所知，我們2比1領先，他們用18局才能把我們擊倒！”

演說之后，全場起立鼓掌，很多球員眼泛淚光，紛紛上前擁抱艾華蒂，每一個擁抱都持續一分鐘。這是整個系列賽的轉折點，讓人想起2013年世界大賽第四場的關鍵一幕：面對比分落后，紅襪的重炮手、人稱“老爹”的大衛·奧蒂斯在替補席發表演說，給球員鼓勁，之后，球員的精神面貌完全改變，反敗為勝。歷史驚人地相似，和老爹一樣，科勒的演說也將載入世界大賽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