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莉莉
摘 要:《岳村政治》將岳村置于整體的社會變遷過程下分析政治關系、政治控制、政治文化以及政治參與。本文以新政治人類學視角來分析《岳村政治》這本書,新政治人類學以“三化四要素”自成一體,將實證精神和科學化觀念相結合即“政治學科學化”;逐漸滲透進權力的場域,日益彰顯出民主傾向即“人類學政治化”;借用民族志工具,凸顯民族志的政治功能即“民族志寫文化”并與權力要素、田野要素、民族志要素以及扎根理論交相輝映?!对来逭巍肥窃谔镆罢{查基礎上形成的研究報告,與新政治人類學中的“政治學科學化”不謀而合,為政治學提供了新的研究方向,使政治學向著科學化、民主化道路邁進。
關鍵詞:政治學科學化;新政治人類學;岳村政治
中圖分類號:D66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 — 2234(2018)09 — 0081 — 06
一、作者簡介及內容概述
《岳村政治——轉型期中國鄉村政治結構的變遷》(以下稱《岳村政治》)這本書是于建嶸的博士論文。《岳村政治》是以轉型時期我國的鄉村狀況為背景而展開的調查研究,這本書最大的特點是沿著歷史發展的脈絡,考察中國鄉村同一地點,從辛亥革命前的傳統社會到辛亥革命后新中國的成立再到改革開放前后所歷經的近百年歷史變化。并且將岳村置于整個大環境背景下即整體的社會變遷過程下去分析政治關系、政治控制、政治文化以及政治參與。
二、以新政治人類學三化角度分析《岳村政治》
政治人類學發展至今,學界對其產生了不同的看法,新政治人類學應運而生。新政治人類學的“新”體現在研究對象的變化上,新政治人類學將研究對象從傳統政治學意義上的對國家上層建筑的研究擴展到所有的共同體,在只要有權力的地方都可以開展研究。其次,新政治人類學突破了標志政治人類學誕生之作的《非洲政治制度》所展現出的人類學意義上的政治關懷,因為對于權力的研究可以追溯到亞里士多德的《政治學》中,甚至可以追溯至人類這個高級動物群體之外的黑猩猩的群體中,例如弗朗斯·德瓦爾歷經長達六年的田野調查研究阿納姆動物園內黑猩猩的權力斗爭。因此,新政治人類學將研究對象擴大至研究任一共同體或者說只要權力生長、變化、異化、毀滅和再生的地方都可以進行研究,所以,新政治人類學所存在的歷史和研究的空間都被無限的擴大。最后,新政治人類學也有其自身獨特的特征。新政治人類學將實證精神和科學化觀念相結合,將從個案中獲得的經驗上升為一般的、宏觀的理論即“政治學科學化”;新政治人類學沿著“多聲道”、“對話”等具有民主性特征的道路,日益彰顯出民主傾向即“人類學政治化”;新政治人類學沿著民族志的發展歷程,將政治學與民族志寫文化緊密結合,凸顯民族志的政治功能即“民族志寫文化”。以及和“三化”緊密相連的“四要素”,即權力要素、田野要素、民族志要素以及扎根理論。
《岳村政治》這本書與政治人類學中的經典著作相比,最大的特點是這本書并不是對異社會的描述,即使今天講城鄉二元機制,但是鄉村社會仍是中國社會所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更進一步說,各地城鄉的風俗習慣雖然有異,但都有著共同的根。再次,《岳村政治》這本書更多的體現的是過去近一百多年的鄉村社會在整個大環境背景下的變遷,論及變遷,離不開鄉村權力體系構成的改變,論及大環境背景,離不開國家層面的上層建筑,即制度體系。除此之外,《岳村政治》對權力和體制的研究很少采用或借用其他的形式。因此,這本書所體現的政治學科學化更加得突出一些。以下將采用新政治人類學的“三化四要素”框架來分析《岳村政治》這本書。
(一)政治學科學化
政治學科學化是將研究視角從哲學層面的思辨高度轉為具體的科學性,即實然而非應然。新政治人類學認為在探尋共同體利益的分配及落實的過程中,研究者不能整日坐于搖椅上,研究國家制度、國家權力并描述自己理想中的價值理念,而應走出書齋,奔向田野,對個案進行具體的、科學化的研究和分析。因此,政治學科學化也與田野要素和民族志書寫要素緊密相連。
《岳村政治》作者于建嶸于1999年5月開始進行實地考察,深入田野,歷經二十個月,作者首先對湘潭、湘鄉、衡山、醴陵、長沙五個縣區進行整體的了解,之后將衡山縣中的邵莊村作為重點研究對象。正如作者在書中的序言里指出本書采用微觀實證的方法①以及城市與鄉村二元政治結構②來研究問題,從田野選取的角度來說,作者選用了四個層次的研究樣本,且每個層次范圍也由大至小,分別是區域級、縣級、鄉鎮級和村級。而作者對于四個不同層次的研究對象的選取,也不是隨意的,是由選取田野的歷史背景所決定的。作者將衡山作為縣級研究樣本,因為衡山縣是第一次革命戰爭時期農民運動的集中爆發點,同時也是最早進行農民革命的地方之一。此外,衡山在1936年被國民政府選為“鄉村建設實驗縣”,實驗縣的建立主要是為改善衡山縣一級的政府機構,促進衡山的發展。從當下來看,衡山是典型的農業縣。作者將白果鎮作為鄉鎮一級的研究樣本主要由于岳北農工會在中國革命史上的重要地位③。在研究村這一級時,作者選取衡山南岳后山地區④即邵莊村作為最主要的研究對象,岳村作為最小的行政轄區單位,并且又處于一個如此有歷史背景的大區域范圍內,有助于作者進行實證調查并且將微觀個案經驗演繹為宏觀一般理論。
其次從調查方法角度來說,作者在調查的過程中,采用實地調研、參與觀察的方法,并通過大量的族譜、家先譜、口頭傳說資料、各種會議記錄、村干部的工作總結、各類宣傳口號⑤來獲取第一手資料。因此,作者采用親身參與觀察、人物訪談以及調查問卷的方法來進行觀察分析,采用科學的方式來記錄和分析岳村在整個大環境背景下的發展歷程。從微觀層面來講,筆者認為書中的一些細節之處也體現出了作者的田野調查具備扎實性的特點:第一,看作者的調查態度是否端正,作者在附錄中這樣說道:“我非常希望能得到真實的情況,不管好的壞的都想知道?!雹拮髡叩倪@句話體現了他對于獲取資料的真實性的追求,增強了其田野調查的科學性。第二,在收集有關于田野的資料時,所獲取資料的真實性和科學性是否有保障,如作者在書中表明的“1997年白果鎮財政總收入完成3 176 973元?!y籌收入和部分上交村提留款完成1 247 095元,為年度預算1 297 881元的96.09%”⑦,這份數據來源于白果鎮1997年的財政報告,在真實性和可靠性上可以保證,這也是作者的田野調查具有扎實性的體現之一。第三,作者在做訪談時,首先對于不同階層的人所問的具有針對性和代表性的問題,例如在訪問鄉鎮級的鎮長時,作者問的問題是“造成鄉鎮政府這種“無錢無勢”狀況的原因是什么呢”⑧,在訪問村級村秘書時,作者問的問題是“作為村委會成員,你如何評價村黨支部和村委會的工作?”⑨其次,作者所問的問題不是隨意問的或者說任意捏造的,作者所問的問題大都具有科學性和深入性,例如“顯然,羅說的這些問題是經過了一定的思考的,他關于……問題,也正是我這次調查的問題之一。因此,……有幾個基本的權利和義務關系必須搞清楚?!雹庥蛇@個例子可以看出,作者在問問題時的目的性很明確,當訪談者的觀點和作者的觀點不謀而合的時候,作者會對這個問題進行深究。第四,在獲取田野的實際情況時,離不開文字資料,雖然文獻并不是第一手資料,但畢竟我們任何一個人都無法穿越時空,到達異于現實的其他時空,但作者采用采訪當地的村民作為彌補,相對于坐于書齋中的學者,我認為值得大力稱贊,并且這一做法也增強了其研究的科學性。第五,作者針對所要調查的區域設計了兩種問卷,一種是針對村民發放的《中國農村問題調查》,數量為兩千份,涉及農村的土地政策、村級組織、利益關系以及村民的基本狀況。另外則是統計農戶的基本經濟狀況。作者發放問卷的數量之可觀并且具有一定的科學性,因為了解村民的經濟狀況對于知曉農村的政策十分重要。第六,作者采用比較研究的方法深入對比邵莊村及鄰村同興村的第四屆村委會選舉,并從制度環境、選舉組織、選民登記、候選人確定、投票選舉和結果評價這幾個方面具體闡述和對比,同樣是在同一部規定下實施《實施方案》,卻產生兩種不同的路徑。對比兩者除了制度環境相同,其他方面都或多或少的展現了不同,或者說因地制宜。
政治學科學化離不開田野調查與民族志的書寫,而田野調查也離不開民族志對于田野的記錄。關于民族志的定義,民族志是通過對他者社會進行田野調查,撰寫和記錄他者社會的文本形式,即有關于異族人群的所見所聞①。民族志的發展由最初的業余民族志到科學民族志再到象征民族志以及后現代的實驗民族志。在探尋《岳村政治》究竟屬于哪一種類型的民族志時,如果說《岳村政治》是一部實驗民族志,書中所描述的場景也有“我”,例如“我笑著問”、“我體會”等,從這些可以看出,“我”并不是隱身的,也是民族志的書寫對象。而在這本書中,也存在著象征民族志的影子,例如作者深入挖掘傳統鄉村社會時期衡山地區的宗族組織和宗族文化,以及民國時期鄉村族權和紳權的變化以期加深對我國農村社會的認識。我認為,《岳村政治》是一部民族志作品,因為它是作者親身經歷的觀察并且在調查的基礎上所撰寫出來的文本。而民族志發展至今,已不僅僅是針對異文化的研究,也可以是針對本文化的研究。并且民族志也不僅僅是人類學的專有工具,而應為整個社會科學所用。所以,單憑書中的點滴細節之處就斷定此本書應屬于何種類型的民族志,是不太科學的,或者說,我們可以不必拘泥于這本書究竟屬于哪種類型的民族志,但是在這本書中確實存在著這三類民族志的體現。
其一,科學民族志。我認為這本書中一問一答式的記錄體現了科學民族志的特性,因為科學民族志講求資料的真實性,而作者所記錄的一問一答式的對話,恰恰做到了真實,如:
“問:目前農村工作重點何在?羅認為對于縣一級黨政……”②再如“問:那既然如此,還當鄉鎮干部干什么?李說……”③
在這本書中,關于此類對話的描述不勝枚舉。很多的實證調查都會對被調查者進行訪問,但是作者將這一問一答式的對話完整的記錄下來展示給讀者,不得不說他獲取材料的真實性是可靠的。而科學民族志講求調查者調查的時間范圍要至少一年,以及獲取調查材料的真實性,筆者認為作者都做到了。雖然作者在分析傳統社會、民國時期以及新中國成立到改革開放前的農村整體的政治結構狀況時,無法獲取第一手資料,只得查閱族譜、文獻、統計數據等第二手資料,但仍然不能否定這部作品所具有的科學性。
其二,闡釋型民族志。闡釋型民族志強調深描,是指注重作者自身對于所描述事物的理解和闡釋。在本書中作者對于被訪者的回答,除了單一的做記錄之外,還進行了獨立的思考,做出了自己的理解,作者認為國家與基層政府及基層干部個人之間存在利益沖突,并且集中體現在對農民剝奪的態度和行為方式上④。首先,在談到縣級政府和鄉級政府對于農民收取的稅和費的不同的態度時,縣級政府強調落實國家政策和穩定等因素,鄉級政府更加關注的是如何收齊、收全費用的問題。作者對鄉鎮官員的態度和行為進行了深究,提出了鄉鎮的財政狀況與鄉鎮官員所采取的行為息息相關,而鄉鎮的財政狀況又與農民所繳的稅和費相關聯,所以,鄉鎮政府對于如何才能收全農民應繳的稅和費的愿望也更為迫切。而這一現象也反映了目前鄉鎮政府存在的財政和權力問題。
其次,作者在調研邵莊村時發現很多村民都反映村內申請黨員的困難性時,一方面,作者統計了自1950年以來農村黨組織的發展狀況,另一方面,也融入了自己對此問題的見解,作者先是摒棄了一些學者對于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實施以來,農民對于申請加入黨組織的積極性就降低的說法予以摒棄。作者深究為什么村民想入黨組織的原因,因為作者通過訪談從村民那里了解到的實情是黨員的會議會決定村內的很多事情,入了黨組織村民就在村中的事務中有了話語權,既然我們將加入黨組織視為一種政治資源,因此,黨員身份被視為一種政治資源⑤。政治關乎權力、關乎利益,而在村內,這種政治資源僅為少數人所有,可以將此現狀視為這是一種壟斷。
再者,作者在關于邵莊村和同興村村委會選舉的深描中,作者將沒有集體經濟的邵莊村與有集體經濟的同興村進行了對比,將這兩個村進行了抽樣性的調查和數據統計分析,在對兩村的投票人和候選人是如何確定的過程進行了深入性的對比。相比有集體經濟而言的同興村,邵莊村更加關注的是整個村整體的利益,這種觀念超越了以家庭為單位的家庭利益,而相對的,同興村因為有集體利益,村民更多關注的是如何在經濟利益的湯盆中多分得一杯羹。同興村用作者的話描述,就是“選舉實際上成為了一種經濟資源的配置過程”①,以家庭為單位而組成的鄉村政治的行動者②,而在邵莊村大家關注的是“本人在鄉村社會的地位和面子”,③邵莊村的所有村民將三大姓氏李、楊、周分別擔任村支書、村主任、村秘書視為理所當然,他們將模糊化的宗族概念視為理所當然,④作者深究其原因是因為邵莊村村民潛移默化地受宗族思想的影響,而縱觀同興村的村民選舉過程,發現村民十分重視以家庭為單位的經濟利益,因為潛移默化中同興村已將家庭利益放于第一位。
其三,實驗民族志?!皩嶒灻褡逯颈硎龀霈F了這樣一些‘轉向:首先,研究的‘目光從對象轉向研究本身及研究者自我的體驗,是為‘反思;其次,研究的‘主宰從作者轉向對象和讀者,是為‘對話;再次,敘述的人稱從第三人稱‘他轉向第一人稱‘我,從復數‘他們轉向單數‘他,是為‘個我?!雹輰嶒灻褡逯驹谶@本書中只有一些細微的體現。
“但他在講述白果鎮的發展問題時,卻顯得有點拿不準了?!雹蕖拔蚁脒M一步了解鎮財政負擔的人數和開支的具體情況。楊有點不高興地說,這些情況我也不很清楚?!雹摺敖又?,我問他作為一鎮之長有何體會。沒有想到,剛才還顯得很穩重的他,激動得站了起來,聲音也提高了很多。”⑧上述引文中的敘述的人稱有第三人稱“他”,也有第一人稱“我”,實驗民族志從重視研究對象轉向重視研究者自我的體驗,并且還關注被研究者,這些都體現了實驗民族志的特點。具體來說,這三句話中的第一句話記錄了被調查者的表現同時也是作者對被調查者的看法,第二句話記錄了作者在提出進一步要求時,被調查者對作者的態度以及反映,第三句話作者記錄了被調查者的神情和心情的變化。這些都是實驗民族志的細微體現。但是實驗民族志強調不僅要記錄作者的所看所思同時也要記錄被觀察者對觀察者的所思所想,因為政治人類學最先提出了對于他者文化的認同和認知⑨,強調觀察者和被觀察者的雙向溝通。而作者在岳村調查的過程中,被村民視為外來人,可見作者并沒有完全的融入進調查對象中,又如何對岳村文化產生完全的認同呢。
(二)人類學政治化
人類學并不是從一開始就研究權力的,人類學政治化關注的是通過任一共同體行為來研究上層建筑,研究的是權力,而權力包括暴力與非暴力的形式⑩,人類學政治化透過文化來體現政治關懷,并直接研究政治權力和法律制度等政治上層建筑。因此,人類學政治化是“由下至上”的方向,由小見大的體現,透過對儀式、慶典、表演、游行、運動等表象的活動來反映深層次的權力。
首先,《岳村政治》這本書在一些章節看似描寫文化而實則也體現了政治關懷,體現了權力的轉化。作者分析農會的發展歷程時,生動展現了一些致力于推翻封建地主統治并且在農民運動中逐漸發展壯大的農會組織,也是向我們展現了鄉村社會舊有權力體系所面臨的危機以及在鄉村社會產生的新生力量所具有的強大的生命力。同樣,作者在研究民國社會劇烈變化時期所產生的不同于權力當局的或者說有違權力當局的制度并且與權威發生摩擦的組織,都體現了當時鄉村社會的權力體系的改變,也體現了作者對于權力的關注。
其次,作者在對傳統鄉村社會的描寫中,談到了岳北地區的宗祠,祠堂的存在,可以反映出岳北地區的文化,透過宗族組織所舉行的儀式諸如嫁娶、喪事、財產的繼承等看似合理化的儀式的背后,更重要的是同一宗族的人對于族權的肯定與認可,宗族組織是圍繞著族長、族規、祠堂、族田以及族譜而構成的完整的體系,族長由在宗族社會中德高望重且年齡居長者來擔任,我們也可以把族長稱之為這個宗族組織的統治者。而祠堂,對于當時的族人來說,也不僅僅是一幢建筑物那樣簡單,它更是精神的家園和精神的依托。祠堂中設有龕室用來供奉祖先神主,設有大廳用來商議重要事項?輥?輯?訛。對于祠堂,如今相當多的角度是從文化的領域中去理解它,但是透過祠堂所體現出的政治關懷依舊是不能忽視的。因為透過宗族組織的運行方式,宗族組織已然如同一個小社會,與中國傳統社會的農耕文明緊密相連,正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作者在談及傳統鄉村社會時還談到了宗教,也就是指意識形態,作者說“具體到鄉村社會,神權與皇權及族權是混為一體的,皇帝就是最現實的‘佛或‘老君,祖宗是具有神力的‘菩薩和‘仙人?!雹僮诮套鳛橐环N控制人們意識形態的手段并不陌生,了解中國傳統鄉村社會的宗教體系,我們可以看到傳統鄉村社會對于皇權、族權的肯定與認可。但是到了民國社會的時候,這種族權、家規便是法的狀態發生了扭轉也就是說,族權在人身控制方面逐漸減弱。這首先源于鄉鎮設置納入到國家政權體制中,②這一隸屬關系體現在鄉鎮長全部由縣政府委派并且其工資由縣政府開支。雖然這一改革并沒有得到國民政府的認可。但毫無疑問的是國家行政權力的下沉。所以,這是否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族權的削弱,答案是肯定的。因此,此時的宗族組織,一方面,受國家權力的限制,宗族組織中的族規和家法對人身控制方面的限制逐漸減弱,而其經濟功能則日益發揮其重要的作用:例如,義倉還有族會,分別控制著糧食和金融借貸③。所以,在大環境背景下隨著舉國上下整體環境的不穩定,國家行政權力的下沉,傳統鄉村社會中的皇權、宗權和紳權組成的穩定結構被打破,由于國家行政權力的介入,宗族組織獨自強加在族人人身肉體上的束縛減少,但宗族組織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并沒有下降或者說其誠信度十分可靠。而宗族組織依舊會通過祭祀、慶典儀式來保持其在族人心中的地位。
隨著新中國成立以后的合作社運動,對宗權和族權的沖擊越來越巨大。到初級合作社階段,建立在經濟互惠基礎上的地域性的互助聯合逐漸替代了家族式的互助④。 到了高級合作社階段,在這期間產生的組織都是在不同程度上采用跨家族模式的方式將絕大部分農民聚集于社區行政群體中,傳統的家族權威隨著國家行政權力的下沉接受了進一步的削弱和弱化。因此,高級社的建立標志著村社合一的實現⑤。 所以,人類學的政治化在本書體現于作者對于權力的關注以及深度剖析權力與權力之間的互動,以時間演變的視角討論傳統社會中族權和宗權的演變,隨著合作化運動的開展以及國家權力的下沉,家族權威的不斷弱化。
(三)民族志寫文化
新政治人類學強調的是政治學與人類學的融合與交匯,民族志作為人類學重要的研究工具,在人類學世界里,民族志最常見最廣泛的是被用于研究文化,但在新政治人類學的視角下,民族志也可被用于研究政治的工具。而《岳村政治》這本書,書中最后的附錄占了全書的近三分之一的篇幅講述了作者田野調查的實際記錄。作者在附錄中對于所處不同轄區的不同階層的民眾問了不同的問題,使其發出自己的聲音,更為可貴的是,作者將這些寶貴的對話資料附于書后,呈現在廣大讀者面前。首先,關于選舉,村秘書周對于此問題這樣看待:“可由于我不是黨員,就一直沒有辦法擔任村支書和村主任”。⑥可見,村秘書周認為能否擔任村支書和村主任與本人是不是黨員有著莫大的關系。其次,關于土地,作者收集了村民關于分田到戶政策的看法,村民楊某是這樣認為的:“我當時的態度是,包產到戶好啊?!覀兙团瓮材苓@樣。”⑦而另一姓楊的村民則是這樣認為:“從內心上來說,我不希望分田單干,感覺天要塌下來了。……我還裝積極,好像不靠你們大家我也能生活下去?!雹鄰淖髡呤占牡谝皇仲Y料可以看出,即使是同一政策對于不同的個體來說,其產生的影響以及所帶來的效用都有可能是不同的。最后,關于村干部的看法,周某認為“現在村干部認為上級講的都是對的,群眾的話都當作耳邊風”⑨周某所反映的村干部不體察民意的行為,也是值得村干部深思的。上面這幾處實例,都是作者對被調查者所發出的聲音所進行的記錄,同時也體現了民族志記錄文化的多元性和平等性導向。
《岳村政治》這本書其實是作者在對湘潭、衡山等五個縣級區域做了長期的區域性調查了以后也就是通過對個案的調查分析,將所獲得的材料整理出來得出自己的獨到見解,而這些,用扎根理論來形容似乎更為妥當。例如作者在了解由農民的減負運動后,對其也表示了自己的看法:“對持這類事件,最為現實的對策就是,在樹立國家權威的同時,以整合地方政府和村民的利益為前提,將那些體制外的組織力量納入到農村基層政權的運作之中,以實現政治整合?!雹?/p>
上述引文是作者對于村民中自發形成的減負組織所爆發的運動和群體性事件所給出的政策性建議。作者雖然是在后文附錄里談的群體性事件的爆發,但是作者仍然用了大量的篇幅對群體性事件進行描述、闡釋、分析、最后得出自己對于此類事件的結論。由減負運動所引起的群體性事件的爆發可以將之理解為村民民主意識的覺醒以及村民對于自身利益的關注,村民選用集會的方式或者說獨立于體制之外的非正式組織的形式來維護自身的利益,也可理解為村民與縣鄉利益的對抗,因為縣鄉主要的財政收入來自于村民,從中可以看到農民的“權利”與縣鄉“權力”的對碰。從另一角度來說,減負運動所引發的群體性事件確實不僅體現了村民在運動爆發過程中所采取的不正當方法和形式而且也體現了在農民負擔過重的背景下基層干部工作中所產生的手法過硬等問題以及鄉鎮政府基于自身利益的最大化而沒有落實國家減負政策的現實。
除此之外作者也指出了這些于體制之外自發形成的組織所表現出的不足之處:首先是在法律層面上這些組織不能被合法化,因為政府對于以減負為宗旨的組織持否定態度,所以這些組織在法律層面上是不被予以承認的;其次,農民參與這類集會,最大的原因是基于在集體力量的推進下將自身的利益最大化,但是仍然不能否認的是這類組織中所存在的搭便車行為。再者,作者談到了這類組織的組織問題,例如沒有正式的組織結構以及如何對這類組織進行有效的管理。最后,作者談到了這類組織的成本和收益方面的困境,雖然這類組織產生了一定的正面影響但是其所導致的暴力性沖突事件如祁東事件(農民沖撞鄉鎮黨政機關事件)毫無疑問地影響了這類組織的輸出成效。但這類群體性事件的確反映了村民與鄉鎮政府間的利益沖突以及制度性權威的喪失。我認為作者在對這類事件進行實地考察、深入調研并對其中各行為主體的行為進行分析后,闡述了自己對于這類事件的對策,可以將其視為扎根理論。在后續的記錄中,作者又深化了其對于農民負擔問題的理解或者說又將此問題剖析得更加露骨,他在書中寫道這一問題產生的原因不僅是因為鄉鎮干部的品德作風,而且也與國家財政制度和政府的機構臃腫和有關①。
作者談論農民負擔,似乎更多地是從國家上層建筑的層面去分析問題。如果說農民的不理智行為和縣鄉政府的過激行為加速了農民的減負運動以及由減負運動所引發的群體性事件的爆發,那么是否可以理解為國家的體制或者說國家的政策開了一道口,也是促使此類事件發生的原因之一。一方面,國家提倡要給農民減負,而另一方面,縣鄉征收農民的稅費卻并沒有減少,這種落差,使農民認為自己的權利受到了侵害,也是農民上訪的主要原因。而作者給讀者呈現的角度更加地深入,更加地一針見血,如果不解決官僚機構的龐大臃腫問題,也許農民的減負問題就得不到解決。
三、《岳村政治》中的“三化同一性”與“四要素一致性”
《岳村政治》這本書在一定程度上展現了新政治人類學的視角,作者在實踐中向我們表明,在個案中也是可以研究權力、利益的。因此,可以說新政治人類學給予政治學學術研究的新方向。傳統政治學僅僅在政治哲學層面上研究問題是遠遠不夠的,將西方的經驗理論照搬,或者僅僅只是對照中西方的制度比較不同,單純的評價民主的與不民主的地方,忽視主體間的歷史變遷以及現實狀況。這種單純的學習制度的方式就類似于清政府實施的洋務運動,只學習西方的,卻不管是否適合中國國情。因此,新政治人類學給予了我們很好的方向,使政治學對權力和利益的研究不僅僅停留在“應然”的層面,使政治學更接地氣;使政治學不再是只有上層政治精英才能談論的事物,打破了學術霸權、知識霸權和政治霸權,增強了其普遍性和廣泛性;使政治學更加迎合新公共服務的理念,增強政府管理的民主性。而新政治人類學又為政治學者進行實證調研提供了一個強有力的武器——民族志。不是所有的實證調查都可以稱得上是規范化的,也就是說很多的實證調查都是在“混水摸魚”的狀況下進行的,而現今,“實證”之風日益興盛,還有很多的狀況是為了實證而實證,換句或說,先根據問題得出自己的結論,再根據結論選擇田野對象,更不用提為了使自己的結論成立而可能存在的篡改田野結果的現象。而民族志就是對以上這些現象的規范,民族志可以告訴政治學者如何進行科學的、深入性的以及對話式的文本的撰寫,民族志這一科學工具所給予政治學研究的科學性和規范性更有利于扎根理論的建立。
所以,新政治人類學為政治學提供了新的研究方向,這個研究方向使政治學向著科學化、民主化道路邁進,傳統的政治學的研究范式已經不能滿足時代發展的需求,新政治人類學才是政治學進行規范研究的大勢所趨。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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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李立:解讀“實驗民族志”〔J〕.廣西民族研究,2006,(01).
〔4〕George Balandier, Political Anthropology,
Penguin Books Ltd. 1970.
〔5〕Ted C. Lewellen,Political Anthropology: An Introduction, Praeger Publisher, 2003.
〔責任編輯:張 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