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急”情歲月

王克益

今年年初，本人應邀參加中國就業促進會在北京召開的“兩個確保”工作紀實座談會（確保國有企業下崗職工基本生活，確保企業離退休人員養老金按時足額發放）。原國家勞動保障部部長張左己主持了座談會。多年前，為了落實“兩個確保”，那一件件從中央到地方急情頻傳、急事急辦的往事，那一次次面對處于艱難困境之中的下崗職工上訪訴求的場景，仍然歷歷在目。“兩個確保”的經歷，在我們這一代親歷者心中仍然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那段刻骨銘心的歲月在我的記憶中仍然那么鮮活，那么激動人心。

一、泰山壓頂， 情勢緊急

20世紀90年代，我國經歷了經濟體制轉軌和經濟結構戰略性調整，經歷了亞洲金融危機的強烈沖擊和連續三年的國企改革攻堅戰，中國經濟形勢面臨著空前的壓力與考驗。1998年，黨中央、國務院作出了“鼓勵兼并、規范破產、下崗分流、減員增效和實施再就業工程”的戰略部署，國企改革疾風暴雨式地推進，一大批長期虧損，資不抵債的中小企業被重組、兼并、關閉、破產。一大批職工被動下崗，并且人數急劇增長。那幾年“下崗職工”成了全中國使用頻率最高的名詞。企業困難，發不出工資，企業向職工“打白條”“放長假”的屢見不鮮。下崗職工領不到基本生活費、離退休人員領不到養老金的問題日益突出，職工家庭生活也陷入了困境。不少地方多次出現下崗職工集體上訪，他們的不滿和憤懣情緒在積累，時有失去理性的言語和過激的行為。這段時期，我任福州市政府副市長，分管就業和社會保障工作，我和我的同事們常常面對情緒激動的群眾，傾聽他們的訴求，回答他們的問題，解釋有關政策，安撫他們的情感，努力平息他們的激動情緒。那些年，我們幾乎沒有節假日，工作連軸轉，不斷開會碰頭，討論研究，探求解決問題的措施與辦法。下企業，到現場，走訪困難職工，耐心聽，細心答，千方百計緩解矛盾。伴隨著“兩個確保”全過程，這已成為工作的常態。當年政府困難、企業困難、職工也困難，但在努力解決問題、化解矛盾的第一線總能看到各級勞動保障部門的干部職工，在沒有多少解決問題的資源和手段的情況下，依靠著對國家的忠誠和對百姓的責任，義無反顧、日夜兼程地奔忙，以辛勞的付出，保證了國企深化改革順利進行，保證了社會安定穩定。

二、頂層設計，重任在肩

黨中央、國務院對這種嚴峻的局面高度重視，下決心予以強有力的扭轉。1998年5月，黨中央果斷決策，召開了國有企業下崗職工基本生活保障和再就業工作會議，對“兩個確保”作出了重大部署，會后印發了（中發〔1998〕10號）文件，這是貫徹落實“確保下崗職工基本生活，確保離退休人員養老金按時足額發放”戰略性部署的綱領性文件。1998年新組建的國家勞動部接到的第一個任務就是組織落實“兩個確保”。記得2000年12月26日在北京召開的“社會保障工作會議”上，我聽到中央領導在作報告時對新組建的國家勞動保障部作出了這樣的任務安排：把“兩個確保”做好了，勞動保障部的任務就完成了99.9%，其他工作都體現在“兩個確保”之中。這個震撼的場景至今仍記憶猶新，黨中央、國務院抓“兩個確保”的決心堅如磐石，軍令如山，容不得絲毫的懈怠與動搖。

張左己部長作為“兩個確保”一系列政策、措施的制訂者、組織者，在他領導下的國家勞動保障部貫徹落實力度之大，也是前所未有的。面臨“泰山壓頂”的局面，勞動保障部對地方也是急情頻頻，重鼓重敲。那幾年的每一個月，似乎都在部署“兩個確保”工作，“攻堅戰”“決戰”“一月一報告”等字眼常常見諸文件。我常常回憶起2002年9月，黨中央國務院在北京召開“全國再就業工作會議”時的情景，在這次會議后印發了《關于進一步做好下崗失業人員再就業工作的通知》（中發〔2002〕12號）。這個重要文件由國家勞動保障部牽頭組織起草，由黨中央、國務院頒發，政策的實施，奠定了我國積極就業政策的總框架，為就業再就業工作打開了新局面，為全國社會穩定和國企改革深入開展創造了良好的條件。張左己部長在全國勞動保障局廳長會議上，動情地說：“這是一份我們夢寐以求的文件。半年來經過幾十次、上百次的修改才定稿，現在印發了，可謂是昨日求之不得，今日大喜過望呀！”我在筆記本上鄭重地記下了這段話，這對于在地方工作的我們，也是五味雜陳，感同身受。

那幾年，我們每次進京參加會議，都離不開“兩個確保”的議題，每次進京參會我們總是帶著問題和難點去，領著不容置疑的硬指標硬任務返回，每次進京都能直接聽到黨中央、國務院和勞動保障部領導的重要報告。那幾年北京的會議特別多，每次參會，最大的感受是重擔在肩，壓力山大；最大的收獲是明確方向，激勵斗志，不斷增強對落實“兩個確保”的意志和決心。那些年，國家勞動保障部始終把握著全國落實“兩個確保”的節奏、始終關注著全國各地的動態和進展情況，高頻率地出臺一系列極具針對性和可操作性的方針政策和“接地氣、可操作”的指導性文件。

在落實“兩個確保”的歲月里，福建省委、省政府的重要會議總有我們的身影，既讓我們充當主角匯報，又常常讓我們牽頭協調有關部門，共同制定“兩個確保”和社會保障的各類政策及法規性文件。在這個過程中，往往要面對眾多的職能部門，極盡耐心、細心、甚至苦口婆心，為取得共識，必須協同一致、竭盡全力。由于中央頂層設計目標明確、針對性強，我們結合福建實際而提出的貫徹意見和建議總能得到省委、省政府的肯定和采納，同時也獲得了有關部門的支持與配合。中央和地方出臺的那么多方針政策，不僅情系下崗職工，而且都有很多的含金量，管用、可操作。那個年代出臺的每一份文件都凝聚著勞動保障戰線各級領導、專家和同志們的智慧和心血，真是份份文件歷經千辛萬苦，條條政策皆來之不易。

三、攻堅克難，成效突顯

（一）建籌資機制，解“錢從哪里來”難題

“無論各地有多大困難，都必須做到‘兩個確保’。如果‘兩個確保’保不住，其他方面就不要開支，先保吃飯”，“吃飯保不住，財政予以幫助”。2000年7月5日，時任福建省政府主要領導到省勞動保障廳調研座談時，聽取各地匯報“兩個確保”資金短缺的情況時如是說。

省政府主要領導的重要指示迅速傳達到全省各地，全省按中央要求認真落實“三三制”籌資，確保下崗職工基本生活。在各級政府重視和財政兜底支持的同時，企業也開動腦筋，千方百計籌措再就業資金。隨著籌資機制的建立和完善，各級勞動保障部門的工作終于結束了“沒有槍、沒有炮、只有一把沖鋒號”的舉步維艱的日子。

建立下崗職工基本生活保障資金籌集機制，破解了“錢從哪里來”的問題。“寧可壓縮基建項目，也要優先保證‘兩個確保’資金到位”在全省形成共識 。福州作為省會城市，下崗工人多，國企破產關閉、下崗分流人數居全省前列，企業破產關閉，陷入困境，困難企業資不抵債，難以解決“兩個確保”和解除勞動關系所需支付的經濟補償金，針對這個難題，福州市成立“托管公司”，收儲關閉破產企業土地資產，靠資產抵押和變現，將所得的資金由市里統籌安排，優先用于“兩個確保”和支付經濟補償，同時兌現解決了4萬多職工手持“白條”的欠資隱患。福州市的積極措施，一時被各地效仿，通過資產變現，資產拆抵、資產租讓、資產置換，協議托管等途徑籌集資金，有效解決了“兩個確保”所需的資金和下崗職工經濟補償金。

1998至2002年6月，全省共籌集18.24億元，用于“兩個確保”和再就業資金，其中財政安排8.54億元，社會籌集2.79億元，企業籌集6.91億元，發放進中心的下崗職工基本生活費3億元，用于補助企業支付經濟補償金10.78億元，為下崗職工代繳社會保險費1.04億元。資金到位，政策兌現，有效地促進下崗職工走出再就業服務中心實現再就業。

（二）強目標責任，實現“并軌”再就業

福建省委、省政府認真貫徹黨中央、國務院的部署，始終把“兩個確保”作為各級政府的“一把手工程”，認真落實工作目標、政策措施和“三不變”的工作方針，實現和鞏固了“兩個確保”，推進了再就業工程，建立并落實了“三條保障線”的銜接工作。市場就業機制逐步建立并不斷完善，全面實現再就業服務中心與失業保險制度的“并軌”，下崗職工由“生活保障”轉為“社會保障”，圓滿地完成了黨中央、國務院落實“兩個確保”的任務和“促進再就業”工作，為福建省國企深化改革、維護職工合法權益、促進社會穩定做出了貢獻。本著“積極穩妥、適度超前”的思路，福建制定出臺了一系列“兩個確保”和再就業政策文件，建立健全各級政府工作目標責任制、就業資金籌集辦法制度，用制度強力落實“兩個確保”。全省進“再就業服務中心”的國有企業下崗職工100%得到基本生活保障，實現了“兩個確保，一個都不能少”的莊嚴承諾。經過努力，1998年至2002年福建省進再就業服務中心的16.24萬人全部按期出“中心”，其中實現再就業人員達14.35萬人。2002年，福建省1102個再就業服務中心全部關閉，標志著福建省再就業服務中心已完成其不平凡的“歷史使命”，按照“雙軌、轉軌、并軌”三步走的目標要求，實現了下崗職工基本生活保障向失業保險的“并軌”任務，這是福建省“兩個確保”艱苦歷程中的一個重要轉折

四、難以忘卻的往事

（一）一場特殊的座談會

1999年1月19日，朱镕基總理與福建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來到福州棉紡廠考察，在工廠會議室召開了一場別開生面的座談會，參加座談會的是十位來自各行各業的下崗職工再就業先進個人。他們下崗后自謀職業，還帶動了一批下崗職工就業創業。他們到會議室時才知道是朱镕基總理、吳儀副總理等中央領導和國家勞動保障部、福建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要來，大家既興奮又緊張。座談會一開始，朱镕基總理風趣的言語使他們緊張的心情放松下來。個個爭先匯報自己下崗后創業的酸甜苦辣。朱總理十分高興地一邊聽，一邊問，親切和藹地與他們交談，為他們取得的成果而高興。朱镕基總理向參加座談會的同志再次宣講了中央關于減員增效、下崗分流、再就業的政策。強調下崗職工基本生活一定要保障，政府要落實“兩個確保”的責任；并對下崗職工發揮特長、擺攤設點興辦服務業、為百姓提供各種服務的做法給予了充分肯定。朱總理說：“下崗職工擇業觀念非常重要，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往前走一步，海闊天空，干任何工作都是為社會做貢獻。”聽了下崗職工陳曉萍自籌資金，帶領“40～50”（四五十歲人員）大齡下崗職工一起創辦“真味包子”店，以“優質、衛生、價廉”的特色，贏得老百姓歡迎，創出了品牌和聲譽，總理十分高興。當晚，朱總理一行品嘗了下崗工人制作的包子，“真味包子”店經理陳曉萍與員工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之中。

時間又過了一年，2000年12月26日“全國社會保障工作會議”在北京召開。朱總理出席會議并作重要講話。會議期間，朱總理還關切地詢問參加會議的省政府主要領導：“福州有一個下崗職工辦的‘真味包子’現在還在嗎？還在發展嗎？”省領導笑答：“真味包子還在，發展得很好。”在場的各位同志無不為總理心系下崗職工的情懷而感動。

（二）兩個確保，大題大做

勞動保障部領導指出，“兩個確保”要“大題大做”。通過發動全社會關心、關懷、關注下崗職工“兩確保，再就業”工作，讓每一個下崗職工及每一戶家庭都能感受到黨和政府了解他們的困難和疾苦，時刻在關心他們，幫助他們再就業、渡難關，都在兌現“兩個確保、一個都不能少”的承諾。

在時任福建省政府主要領導的支持下，2000年5月，福建省勞動和社會保障廳組織“社會保障之春”文藝宣傳隊在全省九地市巡回演出，這是一次福建省社會保障工作的大發動、大普及、大宣傳，也是一次表彰下崗職工轉變擇業觀念、實現再就業動人事跡的大型活動。

福州市作為省會城市，1998年和1999年率先開展了聲勢浩大、影響深遠的“五月關懷行動”“千家送崗暖萬家”專題活動。在“五月關懷行動”中，福州市委、市政府大張旗鼓地開展“下崗再就業”表彰活動。當年被評上的56名再就業先進個人和明星，通過中央和地方媒體的大范圍宣傳，加上再就業明星深入企業現身說法，為下崗職工轉變就業觀念、重塑再就業信心起到很好的示范作用。同時，福州市一下子為下崗職工提供近萬個就業崗位的信息，也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反響。“共渡難關，促進再就業”的熱潮在全社會傳播擴展。活動期間，政府部門、社會團體和企業舉辦了數十場“下崗職工供需見面會”，大街小巷免費發放《再就業指南》，工商、稅務部門為下崗職工創業、再就業開辟綠色通道，提供優惠政策。在這次活動中，福州市2萬多名下崗職工與企業直接見面，5428名下崗職工與用工單位簽訂了勞動合同，235名特困職工實現了再就業，為進一步落實“兩個確保”，促進再就業，1999年“兩節”期間福州市又開展了“千家送崗暖萬家”宣傳活動。福建省委、省政府，福州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多次慰問了特困企業和特困職工。福州市五套班子領導，黨政機關，工、青、婦，企事業單位負責人親自帶隊入戶走訪慰問。全面檢查“兩節”期間下崗特困職工的基本生活費發放到位情況，同時向走訪的每一戶困難下崗職工家庭送慰問信、送慰問金，送3～5個工作崗位（承諾不滿意可以另送），送“兩個確保，再就業”服務指南等。

為了把好事做實做好，取信于民，臨近春節，福州市政府在電視上連續三天播放通知，向全社會承諾：“兩個確保，一個都不能少”。三天中，全市沒有接到一個投訴電話，“千家送崗暖萬家”向全社會傳遞了黨和政府落實“兩個確保，促進再就業”的決心。

這一場場活動，大大推動了全省的宣傳熱潮，動員了方方面面的力量，營造了社會各界關心關懷下崗職工再就業的良好氛圍，向全社會傳遞了正能量。

五、就業，永恒的主題

福建“兩個確保”攻堅戰的目標基本實現后，“人往哪里去”更迫切地提上議事日程，如何在鞏固“兩個確保”的基礎上，大力做好再就業工作成為新的挑戰。

當時，福建省就業形勢不容樂觀，下崗職工、失業人員、城鎮新增長勞動力、省內農村剩余勞動力向城鎮非農轉移、省外入閩勞動力，五股力量聚合。其中僅本省就有近40萬多人需要安置就業，而當時福建省安置能力只有20萬左右。

（一）“三條就業通道”的提出

福建省勞動和社會保障廳審時度勢。抓住“并軌”就業市場化和勞動力市場高度開放的特點，向省委、省政府提出構造“省內規范派遣，省外有序流動、境外勞務輸出”三條就業通道的思路，千方百計擴大就業。“三條就業通道”得到福建省委的肯定和采納，在原福建省委書記盧展工的強力支持和推動下，構建“三條就業通道”方案納入《福建海西發展綱要和十一五規劃》之中。

2003年12月31日，在全國勞動保障工作會議上，勞動保障部安排我代表福建省勞動和社會保障廳向國務院領導作了福建省“構建三條就業通道、服務福建發展大局”的匯報。

（二）省內規范派遣

以促進就業為宗旨，集“派遣就業、技能培訓、社會保障、依法維權”于一體，“堅持企業化、市場化、規范化、法制化”為特點的運作模式。實踐證明，這是一條提高就業組織化程度，有效維護職工合法權益的就業形式。

（三）省外有序流動

福建山區與沿海經濟發展不平衡，決定了福建省既是勞動力輸入者，又是大量農村勞動力輸出者。我們嘗試依托省外勞動服務站開展勞務合作，廣泛收集、公布用工信息，跟蹤服務，但由于全國統一的勞動力市場建設尚未完善，當時收效不大。

（四）境外合法勞務輸出

福建是僑鄉，出境創業是福建的傳統。但“黑中介”“蛇頭”偷渡現象嚴重。因此，采取了一手“開明渠”，依法走出國門就業；一手“堵暗道”嚴厲打擊偷私渡。出臺了包括境外就業、因私出入境、自費留學等中介管理政策。成立“境外就業中介機構及管理機構”，努力疏通合法出境的渠道，境外就業中介市場框架基本形成。

在社會和經濟發展進程中，就業再就業是經濟社會發展的永恒主題。原福建省政府副省長李川作為分管領導高度重視和指導全省就業再就業工作，國家勞動保障部幾位部領導，特別是張小建副部長多次考察福建省就業、培訓和勞務派遣工作，深入了解福建省閩臺合作、高技能培訓工作，對福建省促進就業與兩岸交流工作予以肯定和指導。國家勞動保障部下發了兩份文件，即2005年勞動保障部辦公廳《關于同意將福建省作為勞動保障部勞務派遣工作定點聯系省的批復》《關于同意福建省開展海峽西岸職業培訓交流推進職業培訓市場化試點工作的復函》，將福建就業與閩臺合作開展技能培訓工作納入勞動保障部的視野之中，體現了對福建工作的肯定與支持。

在世紀之交的那場轟轟烈烈的社會經濟變革中，在那段極其艱難的歲月里，勞動保障戰線從共和國部長到基層每一個干部職工，都在為實現“兩個確保”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地拼搏著，他們為國家經濟體制改革和國有企業深化改革順利進行、為社會安定穩定、為構建社會保障體系建設所做的貢獻，功不可沒。歷史不會忘記這一代人的艱辛與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