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母捻

劉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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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勺勺客”小鞏過了一個與眾不同的春節，陪著新婚的妻子回到粵東娘家，身體力行體味了一番什么是潮汕特色的年味。

“勺勺客”是對陜西藍田一帶廚師的俗稱，早在民國初期，陜西大小衙門府邸里，掌勺的都是藍田人，廚房進進出出的大都為藍田同鄉人。上世紀三四十年代，藍田廚師已形成規模；解放后，政府出資出力，進行大規模的廚師職業崗前培訓，藍田的“勺勺客”更是聲名遠播。目前國內傳承和弘揚陜西菜的從業人員中，十個有九個出生于藍田。妻子阿燕是業內人士，在西安一家大型的粵菜酒樓工作。與丈夫小鞏因美食而結緣，繼而生情，多年的愛情長跑后今年喜結良緣。

潮汕話，小鞏是理所當然地聽不懂的，與岳父岳母溝通，如同雞和鴨講，有時還要用上身體語言，比比劃劃是正常范疇，有時還要阿燕“同聲傳譯”，但與美食的溝通就無障礙了。粿、打冷、魚飯……聞所未聞的詞語不斷涌現，以致小鞏不得不用小筆記本記錄下來，隨身攜帶，隨時更新。一日三餐，內容和形式都在不斷地變化著，鹵水鵝肉、牛肉火鍋、觀塘魚生……食物在刀工、溫度、調味料、味蕾中煥發著勃勃生機，賦予了靈魂和生命力。潮汕菜系與陜西菜系，一南一北，走的風格和路線迥異，可在小鞏眼中，他卻能在潮汕美食中獲得啟發和靈感。一周下來，他已然立志要將精細的潮汕菜精髓帶回西安，讓其在陜西菜中發揚光大，兩者結合創新迸發出更具特色的新派陜西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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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獲頗豐的小鞏正準備收拾行李打道回府，岳父冷不丁說了句，“走前，去吃碗鴨母捻吧，阿燕從小就愛。”快速的語速難掩不舍的情愫。頓時，小鞏一臉茫然，“鴨母捻”這三個字分開讀，都認識，可是連著，卻不懂啥意思。聰明的小鞏立即掏出手機，問下度娘問下萬能的朋友圈。網上如是：“鴨母捻”是廣東一道名小吃，南方版的湯圓。腦海中有了概念的小鞏，仍然按耐不住，決定前往潮州牌坊街上最具盛名的一家小吃店一探究竟，完成岳父大人的叮囑，實現嬌妻的心愿，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一舉三得。

在一個丁字路口，小鞏找到了阿燕口中的老字號。其貌不揚的小吃店，看上去設施非常簡陋，從器皿到擺設，從廚師到服務員，從食材到著裝，標配簡直不入流。現場加工、制作、烹飪，原材料到成品，盡收眼底。眼前的一切，估計就叫做一條龍吧。店門口里外站著三四層顧客，人人口中叫喊著需要購買的小吃，個個眼中都是焦急等待的熱切目光，手里不斷向前遞著繳費收據，生怕服務員看走眼。“67號”“53號”，一聽不是手中的號，他們難掩失望沮喪的神情。小鞏此時才看明白，約摸20多平方米的店面，賣的是10多種小吃，鴨母捻、餛飩、粿條、春卷……看著阿燕不斷地吞咽口水，小鞏不再細數小吃品種門類，趕緊付款取號牌。人頭涌動的擁擠店面，能夠站立的位置鮮少，難以插上一腳，小鞏站在狼吞虎咽的食客一旁，臉皮厚厚地用雙目死死地盯著，對方被看得不好意思，用無聲的目光逼著食客以最快的速度吃完離去，騰出空位來，好讓老婆大人以最舒服的狀態品嘗鴨母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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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的廚師堪稱超人，一天站在熱氣騰騰的爐灶旁邊長達12個小時。實在扛不住了，見縫插針地抽口煙，用上下牙齒咬住煙嘴，不時用力深深吸一口，右手不斷地翻勺，左手適時將食物倒入沸水中，隨時準備著將煙灰彈入煙灰缸中，至于是左手還是右手，得看情況。這一切，外地游客看的是目瞪口呆，廚師的所作所為，似乎與某些規規矩矩、條條框框不符，爐灶旁怎能抽煙？安全、衛生觀念意識都跑到哪里去了？觀感不好，情何以堪？身為廚師的小鞏，嘴角忍不住向下撇了撇。而阿燕卻不以為然，廚師也是人，過年客流量大，抽根煙犒賞自己，很正常啊，很人性呀！“真帥！”從阿燕嘴里蹦出這么一個詞，見過抽煙的，沒見過邊掌勺邊叼根煙的。早已見怪不怪的場景，正如周星馳片中，少了如花，反而會萌發一種遺憾的感覺。

光看帥氣的廚師顯然是無法滿足的，當兩碗熱氣騰騰的鴨母捻端了上來，阿燕左右開弓，一勺一個鴨母捻塞進櫻桃小嘴里。有“古漢語活化石”之稱的潮州話，其語序與現代普通話有較大區別，“鴨母捻”中的“鴨母”普通話中語序應“母鴨”，“捻”是個動詞，捏一捏、揉一揉、壓一壓。湯丸捏成母鴨在水上漂浮游蕩的樣子，從手的虎口處躍入沸騰的鍋水中煮。層層打磨篩選后的糯米粉捏成的略尖的丸子瞬間浮出水面，如同母鴨子在水里暢游。碗里的鴨母捻與傳統的湯圓相比，潔白度更白，柔韌性更韌，綿軟度更綿長。行家鄭伯在這家小吃店制作鴨母捻超過30年，這里的鴨母捻比別處的口感上更為柔韌甜滑，除了原料為上等的糯米外，還有一個關鍵的因素，糯米磨成的粉漿，是經過布袋多次過濾雜質，一滴滴的粉漿沉淀后，倒出來用力揉壓，粉漿在時間和空氣的復合作用下，柔韌性極佳，Q彈指數爆表。鴨母捻的餡料通常有四種：綠豆餡、紅豆餡、芋泥餡、芝麻糖餡，風味各異，任君選擇。一碗小小的鴨母捻，碗里的10多種配料絲毫不遜色。配料雖然是配角，但寓意深遠，個個有講究。蓮子、百合、黑木耳、白木耳（雪耳）、木瓜、薏米、茨實、木瓜、銀杏、紅棗，加之冰糖，甜度下降，即便是平日里不大喜歡甜食的人，也逃不出它的魔掌。在配角中，眾人讀到了百年合好、甜甜蜜蜜、如意吉祥、幸福美滿的寓意。難怪岳父提議他倆務必要吃碗鴨母捻才遠行，不善言辭的岳父，里子里卻是心思縝密、愛女心切，陪伴是最長情地告白，一碗鴨母捻寄托了一位父親的無限思念和祝福。同為男人的小鞏，讀懂了岳父的心思，get到美食與文化之間的關聯。嘗一嘗、品一品鴨母捻，真是潮汕行的小確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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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糖水都不剩的阿燕自言自語，碗瘦身之余，價格曲線卻一直在上揚，小時候的2元、3元、5元、8元，如今的10元，鴨母捻的個數也由4個降至2個。年少時，看著行家鄭伯日復一日地捻著略尖的鴨母捻，如今鄭伯年事已高，接班人換成他的妹妹和兩位外甥女。外甥女顏值高，黑色的毛衣，長及踝關節的裙子，高高盤起的頭發，一股干練能干的英氣撲面而來。以前的鄭伯可是一個人頂他們仨，嗯，姜還是老的辣！想的入神的阿燕，冷不丁被身旁的小美女問了一句，“要不要再來一碗？”毫無反抗能力的阿燕，讓老公屁顛屁顛地移步至前，再來兩碗。阿燕心里嘀咕著，小美女可不是花瓶哦，吆喝著做買賣可是不動聲色，假以時日，外甥女必定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是要超越老姜鄭伯的。

潮州是古代海上絲綢之路的重鎮，西安是古代路上絲綢之路的起點。兩個地理位置上相距兩千多公里，一南一北，一水一陸，殊路同歸，在歷史上都曾承載和肩負著特殊的對外交流貿易的歷史使命。如今，愛情之花盛開下的小鞏和阿燕，自發地將兩地美食再次緊密聯系起來。俗話說，潮水所至之處就有潮人，這話得改改了，今時今日，沒有潮水的地方也有潮人，伴隨而至的是潮汕的傳統小吃、極富人情味的悠久美食文化。